「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里的這句話為我們道出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相:從古至今,何人不為利益殫精竭慮?人生漫長碌碌,有幾人能完全不在乎「錢」呢?
錢,商品交換的憑證,它更專業的名字,叫做貨幣。
論產生的年代,貨幣幾乎同我國的歷史一樣古老。夏商時期,「貝幣」就已經頻頻應用于交易之中了。
到了秦漢時期,貨幣在形制、鑄造流程方面都迎來了一系列重大變革,這些變革深深啟迪了后世貨幣的發展方向,為貨幣政策的制定、乃至整個社會的經濟都帶來了不可估量的影響。
秦始皇
秦漢的貨幣種類有哪些?它們的貨幣政策又有哪些重要內容?以下一一道來,
提到秦漢貨幣,很多人一個反應可能是「五銖錢」為代表的種種銅錢。
但銅幣僅是秦漢貨幣的一部分。
受生產力發展水平及早年社會經驗的影響,秦漢還保留著在部分場合用布帛、谷物充任貨幣職能的習慣,在金屬貨幣的使用方面,銅錢之上,也有黃金作為等級更高的貨幣存在,而在其后朝代的貨幣中占統治地位的白銀,也在不知不覺中扮演了一定角色。
因此,秦漢真正使用和流通中的貨幣,實際上包括了金屬貨幣、布帛、谷物這三個種類,其中金屬貨幣這一塊,秦代流通的為黃金、銅錢,兩漢則為黃金、銅錢、白銀。
本節現就金屬貨幣的種類做逐一說明。
黃金(使用朝代:秦、漢)
西漢黃金
在秦代,金屬貨幣被分為上幣黃金和下幣銅錢,關于這一點,《史記·平淮書》中有這樣的記載:
「……及至秦,中一國之幣為三等,黃金以溢為名,為上幣;銅錢識曰半兩,重如其文,為下幣。而珠玉、龜貝、錫銀之屬為器飾寶藏,不為幣……」
此處雖提到龜貝珠玉,但由于實際上其「不為幣」,因此秦代的法定貨幣實際只有黃金和銅錢這兩種。
兩漢時期黃金的貨幣地位毋庸置疑,尤以西漢為盛,它們在賞罰、交易、贈與、陪葬中都表現活躍,史書對西漢時期黃金的記載極多,黃金不止被作為實體貨幣進行流通,也經常作為一種價值尺度被用于價格評估。而從東漢開始,黃金作為貴金屬的收藏價值愈發受到民間青睞,引發了黃金收藏熱,一時無數黃金滾滾涌入尋常巷陌,黃金的貨幣地位逐步衰落了下去。
關于金幣的形制,從大量出土的黃金陪葬品中可知,西漢的金幣主要有馬蹄金及麟趾金,呈餅狀。
海昏侯墓馬蹄金
2016年的考古挖掘發生了一件大事,第一代海昏侯,漢廢帝劉賀的墓被發現,墓中文物寶藏多達一萬多件,震驚全世界,其中尤其令人矚目的便是大量金餅、馬蹄金、麟趾金、金板等黃金陪葬物。
那些出土的馬蹄金和麟趾金工藝極其精美,史書上動輒千金的描述從此通通有了代入,可見墓主人生前之豪橫史書絕未虛言。黃金在西漢是何等受歡迎也可感受一斑。
西漢五銖錢
銅(使用朝代:秦、漢)
無論秦或漢,銅幣在貨幣中的地位都無可撼動。
盡管前面提到秦代銅幣僅為下幣,但黃金昂貴的價格勢必導致其流通方面并不便利,于是價值相對更低廉的銅在日常小宗交易方面優勢便凸顯了出 來。
無論歷代歷朝,銅幣都被統治者所重視,所謂「下幣」,就如同那些從不被看重的下層的人,恰恰是一個國家賴以生存的命脈。
秦代半兩錢
秦始皇統一六國后,在全國推行半兩錢作為國家統一貨幣。這一舉措無論是從政治、經濟,亦或貨幣發展本身,其意義都堪稱驚天動地。據《史記·平準書》索隱記載:
「秦錢半兩,徑一寸二分,重十二銖。」
說的便是半兩錢的重量和尺寸。
半兩錢材質為青銅,形態是以古代「天圓地方」的宇宙觀為靈感出發點設計而成的外圓內方,上面有小篆「半兩」二字。
半兩錢是我國歷史上首次在國家層面推行的銅幣統一規格,這一政策在漢代直接得到了沿用。
但漢代的銅幣鑄造情況頗有些波折。
從西漢經王莽新朝再到東漢這段時間,貨幣改革極其頻繁,自劉邦即位后改制就不曾間斷,僅漢武一朝就有六次之多。王莽的新朝雖短暫,但大改就進行了三次,且方案極為混亂,最多時候流通的貨幣多達近三十種,給經濟生活造成極大負擔。直到劉秀登位,復行五銖錢,這場鬧劇才宣告結束。
西漢四株半錢
漢代頻繁的貨幣改革,在不同的時段原因是不同的。漢初施行的改革,是為穩定秦末后期貨幣鑄造管理混亂,私鑄成風導致的通貨膨脹及社會動蕩。而王莽的改制卻只是他一廂情愿的理想,宛如無根之草空中樓閣,失敗只能是必然的。
考慮到漢代銅幣頻繁改動的復雜性,故下面僅從制式上做簡單介紹:
莢錢:劉邦推行,名為半兩實則比半兩輕,為劉邦積累大量財富。
八株半錢:呂后漢惠帝時期推行,重在恢復貨幣品質,減輕通脹。
四株半錢:漢文帝推行,繼續降低莢錢負面危害。
三株錢:漢武帝短暫推行,規范貨幣的舉措。
五銖錢:漢武帝推行,規范貨幣舉措,最終成功。
寶貨:王莽推行,分為「五物六名二十八品」,包括金銀、銅、貝、龜、泉、布共28種貨幣。
漢武帝最早推行的五銖錢被稱為「郡國五銖錢」,由于此時的鑄造管理不夠嚴格,郡國五銖的品質參差不齊,形態不一,偷工減料的情況嚴重。于是后期漢武帝將鑄造權收歸中央統一管理,推出了著名的「上林三官五銖錢」。
郡國五銖和上林三官五銖比較
三官五銖錢是武帝時期最好的版本。在已知出土文物中可知它們形態統一,做工精巧,內外輪廓都有為防盜增加的內外郭。武帝之后兩漢亦有其它各種版本五銖錢,但歸根結底萬變不離左右,其衍生的源頭仍是三官五銖錢。
秦漢時期頻繁的幣制改動雖給經濟發展帶來了一定麻煩,但其背后是兩朝數代統治者為穩定貨幣局面做出的一輪又一輪嘗試。這最終贏家「五銖錢」的誕生十分不易,說是千錘百煉的經驗大成實不為過,充分展示了人類歷史上每一次小小的進步都匯聚了多少汗水和曲折。
白銀(使用朝代:漢)
白銀在后世貨幣中的地位雖風頭無兩,但在秦漢時期它還不是主角。秦代的白銀不作為法定貨幣,西漢時期,漢武帝曾推行過一種名為「白金三品」的銀錫合金幣。
白金三品分為圓形,方形,橢圓三個形態,對應的分別是龍幣、馬幣、龜幣三種貨幣,價格則是三千、五百、三百。
白金三品-龍幣
白金三品雖不全是由純銀打造,但也說明銀在官方貨幣領域已開始得到一些關注。
王莽的「寶貨」制中有銀的一席,但他的貨幣政策不足以參考。
證明銀的地位上升的是東漢,尤其是三國時代。隨著黃金在東漢末期大量退出歷史舞台,銀在古籍中的出現頻率大大增加了。在近年的東漢考古挖掘中,也出現了一些銀餅陪葬物,從形態上看,這些銀餅作為貨幣的指向性最高。這都說明銀的貨幣功能被啟用在東漢末期已有了明顯的征兆。
布帛和谷物在史料中并沒有明確提及是秦漢貨幣的一種,但在一些記載中能夠發現,它們在封賞、俸祿、支付傭金等場合的使用上與貨幣的功能幾乎劃等號。因此可以肯定,在秦漢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布帛和谷物在某些場合可以看做是實體貨幣的一種,雖無貨幣之名,卻有貨幣之實。
西漢布帛
布帛谷物在秦漢都有使用記錄,其中布帛在漢的存在感更強,谷物則在秦代的頻率更高。
布帛(使用朝代:秦、漢)
布帛不僅僅指布和帛這兩種織物,秦漢時期的紡織技術已經能夠生產出多種織造產品,充任貨幣職能的織物,已有布、帛、增、縑等幾種作為對象。
關于秦代以布代幣的記載不多,但在睡虎地秦簡上發現有以布代幣的秦律條文。這樣的記錄雖少,但睡虎地秦簡在秦史研究方面具有壓倒性的權威,故這點仍可視為秦代已有把布當做貨幣進行交易流通的證據。
布帛被作為貨幣使用需要紡織業發展的同步配合,因此到了兩漢,隨著紡織技術的增強,布帛的貨幣價值被發現得更頻繁也就不言而喻了。
漢代對布帛貨幣價值的開發主要體現在封賞,它們往往與黃金等實體貨幣同時作為犒賞分給臣下。
東漢時期布帛的使用率要遠遠大于西漢,這一方面是由于布帛的產量增加需求擴大,另一方面是由于頻繁的貨幣改制造成的金屬貨幣價格體系被破壞,金錢在實際使用中失去信用,而布帛相對價值穩定,使用起來也方便。
粟米
谷物(使用朝代:秦、漢)
秦漢作為貨幣使用的谷物以稻、粟為主。谷物在出土的秦簡中被用作貨幣的使用率極高,尤其是睡虎地秦簡中記載的對隸臣妾、城旦、舂等刑徒的糧食發放記錄,能明顯看到一個秦代以谷物為刑徒發放俸祿的完整付薪流程。
秦律對谷物對應的實際金錢數、加工程度、發放時間等無不做出了詳細規定,這一方面是谷物貨幣職能的體現,一方面也表現出秦一貫對農業生產的高度重視和秦律在條文精細上的過人之處。
西漢與東漢關于谷物貨幣的記載比起秦代大大減少,但仍能從對糧食的一些零星記錄中,感受到其作為貨幣的價格職能。
總之,從秦到漢,是個谷物逐漸退出貨幣使用場合的過程,這能夠看出谷物作為貨幣有一定的時代局限性,它是低生產力社會貨幣政策的部分殘余,也定然會被實體貨幣所取代。
少府
秦漢的鑄幣政策,主要體現在鑄造部門和對民間私鑄的約束這兩方面。
鑄造部門
據推測秦代的中央鑄幣機構應是少府。漢代早期鑄錢也由少府負責,在漢武帝時改為水衡都尉,其下三官鐘官、辨銅、技巧,即負責監造了著名的三官五銖錢。
相關政策
秦代自秦始皇統一后,將半兩錢作為國家統一貨幣標準,但在錢幣的鑄造方面上并沒有嚴格規定由中央統一鑄造發放,而是將鑄權交由中央和地方同時負責。這就導致了市面流通的貨幣品質不一美惡混雜,到后期劣幣大量橫行,私鑄成風。也促使漢政府不得不進行貨幣改制。
西漢時漢政府多次嘗試貨幣改革,但在三官五銖錢問世之前均以失敗告終。而三官五銖最后成功穩定幣制有個關鍵性因素,就是將鑄幣權全部收歸于中央。此舉終于徹底扼制了屢禁不止的民間盜鑄、私鑄,大大改善了貨幣品質,此后一直被后世所效仿。
漢武帝
秦漢時期是我國貨幣發展走向成熟的一個轉型期和關鍵期。它完成了貨幣從地方到中央,由缺乏管理、盜鑄私鑄盛行流通混雜,到中央政府實行統一管控,尺寸必須嚴格執行的政策轉變,讓貨幣的鑄造從一團亂象到煥然一新。
秦代把圓形方孔的銅鑄半兩錢作為國家法定貨幣標準的政策,是中國貨幣史上的一次壯舉。它奠定了我國古代銅錢的基本形態,從此以后,這外圓內方、充斥著中國古典主義哲學美的錢幣一口氣被沿用了兩千多年。
漢代「五銖錢」的問世是貨幣史上又一重大歷史事件。在秦漢無數次貨幣改制中,五銖錢的形制、重量,被公認為歷史最佳。因此后世鑄幣紛紛以五銖錢為銅幣鑄造依據。經由秦漢兩代努力,我國古代銅幣鑄造面臨的一切問題幾乎都已解決完畢。
漢代景觀
這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功績。貨幣作為一切經濟活動中的流通媒介,它對經濟的影響是直接且致命的。因此新莽時期混亂的貨幣管理導致經濟一塌糊涂,私鑄成氣候時通脹劇烈,而貨幣的穩定統一隨即讓經濟迅速有了活力。
貨幣的發展也顯示了歷史的進程,布帛與谷物作為貨幣流通都具有時效性,它們隨著社會的進步重要性間有起伏,東漢末年黃金逐漸退出白銀上位,也預示著貨幣的發展邁入新篇章。
秦漢是中國歷史一個神奇的年代。這實質性促成了中國統一承前啟后的兩朝,在經濟、文化、思想、政治方方面面的成就都璀璨得令人矚目,貨幣政策就是其中之一。
秦漢在貨幣領域一系列舉措,體現了大一統王朝初期面臨的復雜經濟局面,也折射出了那個年代的生產力發展水平和社會狀況。
《史記》
《漢書》
《后漢書》
《睡虎地秦墓竹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