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字奉先,并州五原郡九原縣(今內蒙包頭)人。他是東漢名將,也是漢末諸侯之一,以勇武聞名,擅使一柄長矛,號稱「飛將」,時有「人中呂布,馬中赤兔」之說。
包括呂布在內,《三國》中的名將現實中大多是耍長矛的,而非什麼方天畫戟
看到這個簡介,會不會有讀者朋友感覺缺了不少更加精彩的事跡?比如三英戰呂布呢,轅門射戟呢,大鬧鳳儀亭呢,呂布戲貂蟬呢,還有更加膾炙人口的三姓家奴呢?
其實這些跟呂布有關的典故,都跟史實無關,而是受了《三國演義》的「荼毒」。
歷史上的呂布,大機率出身寒微,很可能是個「窮得只剩下錢」的豪強子弟,這才能因為「以弓馬驍武給并州」(《后漢書·卷七十五·劉焉袁術呂布列傳第六十五》)。話說在東漢想要當官,家世門第是唯一的參考指標。若非并州地處邊陲又時值亂世,呂布這種沒有關系背景的純武夫,是壓根不會有機會入仕的。
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呂布才表現出抓住一切機會、不惜手段往上爬的勃勃野心。所以董卓稍一利誘,他就殺掉了對其有知遇之恩的丁原;當王允開出更高的價碼時,他又毫不猶豫的宰掉了視其為假子的董卓;到了董卓余黨前來報復時,他更是半個磕巴不打就拋棄了王允,獨自逃之夭夭。
屢屢背主加上極端自私的性格,使得此后的呂布極受嫌棄和猜疑,先后投奔袁術、袁紹等人均遭拒絕,不得不自己單干。此后呂布先后與曹操、劉備發生沖突,最終在建安三年十二月(公元199年2月)兵敗受擒,然后被曹操「畏而誅之」(《宋史·卷四百七十一·列傳第二百三十》)。
三姓家奴是呂布擺脫不掉的標簽,也是他人生悲劇的根源
后人評價呂布,通常會從兩個截然不同的角度出發——其一是贊其有「虓虎之勇」(《三國志·卷七·呂布張邈臧洪傳第七》),其二則不齒其人品。對此,寫出《三國演義》的羅貫中曾慨嘆道:
「夜讀三分傳,堪嗟呂奉先。
背恩誅董卓,忘義殺丁原。
倚仗英雄氣,不從忠直言。
白門身死日,猶自望哀憐!」
所以這就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人物,愛其勇不可當,堪比西楚項王;恨其反復無常,又有哪個人物能與之相提并論?
提到漢末三國人物,最常被人拿來亂點鴛鴦譜的,其實是關羽——畢竟誰不知道「關公戰秦瓊」呢?
秦二哥肯定沒跟關老爺打過架,但他的人生履歷,卻跟呂布有些相似。
當然其中的理由,更多的是無奈。
秦瓊,字叔寶,齊州歷城(今山東濟南)人,隋末唐初名將。與同期的歷史人物相比,秦瓊的地位一般,在唐太宗李世民官方蓋棺定論的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中,僅名列最末。而在因啰嗦而被歐陽修嫌棄的《舊唐書》中,與秦瓊同列入一傳而且還一起當著門神的尉遲恭,其傳記長達3055字,而秦瓊的才有1050字。
至今還被貼在門上的秦瓊,在民間的名聲和青史中的地位簡直有天壤之別
但在民間的情況則截然不同。比如說秦瓊那長得驚人的綽號,其中的版本之一就是「馬踏黃河兩岸,锏打山東九府,交友賽孟嘗,孝母似專諸,神拳太保」——跟頂著仨倆字的匪號就能滿地橫著走的所謂水滸英雄相比,差距真是不能以道里計。
在《隋唐演義》等文藝作品中,秦瓊無論身處何地都是眾星捧月般的大哥級人物,地位和影響力絕對能排進前三。
但事實上,秦瓊的人生履歷,遠沒有民間傳說來得那麼夸張和傳奇。
秦瓊的身世,在今天看來顯然是個「官N代」——先祖秦彭曾在東漢擔任過兩千石的山陽太守,七世祖秦秀在西晉出任過比兩千石的金紫光祿大夫和太常卿。到了祖父秦方太時,做過北齊的廣寧王府記室,這是個五品官;其父秦愛最高只給北齊的咸陽郡王斛律金做過錄事參軍,品秩也達到了正六品。在那個「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時代,秦家怎麼說也能算是個排名中下的士族家庭了。
可問題就出在了秦家出仕北齊這碼事上了。
漢末后天下三分,再一統入晉,之后南北分裂,給司馬家續了命的東晉自然被視作正統。到了南北朝,繼承了晉室江山的南朝四代當然也少不了個正統的招牌;而在北方,北魏分裂后東、西魏并立,再分別為權臣所篡而成北周、北齊。可又因為後來的隋文帝楊堅篡了北周宇文氏的江山,繼而一統天下,所以北周也就必須得正統起來了。
所以相較于同時期的各大割據政權,北齊就成了路子最野,也最讓人瞧不上的那個。
更糟的是,北齊亡國后秦愛就歸鄉隱居了,再未入仕。所以秦瓊的身份,就一下子變得尷尬了起來。
隋朝源于北周,這就導致被北周滅國的北齊地位尷尬
隋大業年間,秦瓊曾在名將來護兒麾下任職。時值秦母病亡,來護兒遣人親往吊唁,結果引來旁人的羨慕嫉妒恨。對此這位後來爵封榮國公、官至左翊衛大將軍的大人物是這麼答復的:
「叔寶喪母,護兒遣使吊之,軍吏怪曰:‘士卒死亡及遭喪者多矣,將軍未嘗降問,獨吊叔寶何也?’答曰:‘此人勇悍,加有志節,必當自取富貴,豈得以卑賤處之?’」(《舊唐書·卷六十八·列傳第十八》)
來護兒雖然很欣賞秦瓊,并認為他將來會很有出息,但對這位部下的最大印象,還是那個「卑賤」二字。
其實這也不怪來護兒。畢竟在那個時代,家世門檻才是衡量一個人物的基本標桿。別說秦瓊出自來路不正的北齊官宦家庭了,就算他搬出當過東漢山陽太守的先祖來,來護兒這位東漢名將、征羌侯來歙的十八世孫也不會放在眼里。
來護兒出身新野來氏,世代公侯,所以在他眼中秦瓊必然是「卑賤」的
也正是因為這「卑賤」二字,使得秦瓊的人生充滿了坎坷。
比如說根據上述記載,秦瓊顯然曾在來護兒麾下當過兵。但這位深受楊堅、楊廣兩代皇帝寵信的猛將曾全程參與了從大業八年到大業十年(公元612~614年)的三征高句麗之戰,并攻陷過平壤城、討平過楊玄感之亂,還在奢卑城(今遼寧大連)大敗高句麗軍、迫使高句麗王高元不得不遣使請降,可謂是功勛卓著。可在此期間,據說深受來護兒重視的秦瓊,卻從未在史書中留下過只言片語,很可能是早已被調離或辭任了。
要知道在當時征討高句麗可是大隋朝的頭號大事,皇帝楊廣還御駕親征,所有人都視其為建功立業的良機。要是來護兒真的重視和重用秦瓊,還能任由他在此刻離開?
所以來護兒所謂的「重視」,很可能只是他招攬軍心的一種手段罷了,趕巧碰上了秦瓊喪母這件事而已。如果換個其他人,沒準來大將軍照樣會把「此人勇悍,加有志節,必當自取富貴,豈得以卑賤處之」的評語原封奉上吧。
相較于丁原之于呂布,張須陀才是秦瓊真正的伯樂。
當秦瓊再次出現在史書記載中時,他的身份是在齊郡通守張須陀麾下效命,官職不詳,估計也大不了。
相比來護兒,張須陀才是秦瓊真正的伯樂
要知道來護兒歷任右驍衛大將軍、左驍衛大將軍和右翊衛大將軍,帶的可從來都是來自十二衛的「中央軍」。而作為齊郡通守的張須陀,麾下的軍隊只能是算二三流水準的郡兵,屬于地方雜牌部隊。秦瓊如果是調任,哪怕是平調,那麼也只能被理解為受到了降職處理。
可也正是在張須陀的麾下,秦瓊才真正受到了歷練和重用。
大業十四年(公元614年)正當前老闆來護兒率軍在奢卑城血戰之時,秦瓊也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場大戰——時有涿郡叛軍盧明月犯境祝阿(今山東禹城),張須陀率軍迎戰。面對一比十的兵力劣勢,秦瓊主動請纓出戰,設伏大敗敵軍,還燒毀30余處營寨,最后與張須陀的主力合圍,近乎全殲了盧明月部10多萬人馬。此后他又隨軍在海曲(今山東日照)大敗孫宣雅,并終于以先登之功授封建節尉。
這個建節尉是個啥官職?其實就是個有銜無職的武散官而已,在隋煬帝楊廣制定16階武散官銜中位列第9,品秩大概在六到七品之間,并享受相應的待遇和榮譽。
也就是說秦瓊豁出命去拼出來的功勞,就換來了每年600~800石糧食的俸祿,除此之外既無實職也無實權。
當然了,在地方部隊升遷本就艱難些,但更大的原因還是秦瓊被那個「卑賤」的出身拖累了。
在兩宋科舉大興之前,只要是士族門閥子弟,哪怕是多吃了二兩飯都可能成為升官晉爵的理由。還是拿來護兒做例子——他有子12人,大多在江都之變中遇害,但在史籍中有載的最次的也做到了正四品下的通議大夫。而僥幸在兵變中存活的兩個幼子來恒和來濟,到了唐朝照樣官運亨通,先后出任過宰相。
像秦瓊這樣的「卑賤」者豁出命搏來的前程,世家子弟躺在家里就唾手可得
皇帝都得風水輪流轉,但士族門閥卻永遠能端坐在權力的金字塔尖上,直到被黃巢和朱溫斬盡殺絕了為止。
所以在當時的社會秩序下,別說平頭百姓了,哪怕是像秦瓊這樣的沒落士族子弟也注定了毫無出人頭地的希望。
可要是天下亂了、秩序崩了呢?
大業十二年(公元616年)因瓦崗軍逼近滎陽郡(郡治在今河南鄭州),慌了手腳的楊廣趕緊調張須陀為滎陽通守。從此秦瓊就與瓦崗軍交上了火,并在數次戰斗中表現勇猛,給李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同年底,李密設伏圍殺張須陀,秦瓊率殘軍竭力突圍后投奔駐守虎牢關(今河南滎陽)的裴仁基。對于恩重如山的老長官之死,秦瓊應該是悲痛的,估計也有借裴仁基之力復仇的想法。可誰能想到沒過幾天的工夫,裴仁基居然降了瓦崗?
史書中找不到秦瓊反對乃至對抗此舉的記載,于是就有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叛。對于秦瓊來投,李密非常重視,直接任命他為賬內驃騎,成為了8千內軍的統領之一。
這可是個非同尋常的待遇,因為內軍都是遴選出來的瓦崗軍精英,也代表著其最核心的戰力:
「密料士八千隸四驃騎,分左右以自衛,號‘內軍’,常曰:‘此可當百萬。’」(《新唐書·卷九十·列傳第十五》)
當然秦瓊也很快就給這種信任予以了回報——大業十四年七月瓦崗軍與宇文化及大戰于黎陽(今河南浚縣),李密中箭落馬,險些被俘,多虧秦瓊拼死相救才保住性命。救出李密后,秦瓊又收攏潰軍與敵再戰,終于將宇文化及擊退。
理論上秦瓊與瓦崗有深仇大恨,所以其叛降之舉比之呂布沒啥兩樣
可是瓦崗軍的輝煌極其短暫,同年就被王世充擊敗,李密西逃長安投奔了李淵,秦瓊在被俘后選擇了投降——這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二叛。
王世充也算是識貨,任命他為龍驤將軍,但并不掌兵。為啥?因為王世充能發家,靠的是霸城王氏的親族以及在淮南招募的子弟兵,像秦瓊、程知節這樣驍勇善戰的瓦崗舊將對他來說并非剛需。相反老王還對其充滿了猜忌和提防,這才使得這幫新降之人不但「薄世充之多詐」,還給他玩了一出「火線起義」:
「至于九曲,與程咬金、吳黑闥、牛進達等數十騎西馳百許步,下馬拜世充曰:‘雖蒙殊禮,不能仰事,請從此辭。’世充不敢逼,于是來降。」(《舊唐書·卷六十八·列傳第十八》)
自此秦瓊就投了唐,這也成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叛。
投唐之后,秦瓊就一直追隨李世民,在與宋金剛、王世充、竇建德、劉黑闥等割據勢力的戰斗中功勛卓著,先后受拜上柱國、獲封翼國公。
李世民當然是知人善用的,但秦瓊對他而言并非不可或缺
對此,李淵曾對秦瓊在唐一統天下的過程中所做出的重要貢獻,給予過高度的評價——以卿之功,即便是想割朕身上的肉嘗嘗,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卿不恤妻子而來歸我,且又立功,使朕肉可食,當割以啖爾,況子女玉帛乎!」(《新唐書·卷九十·列傳第十五》)
而在發生于武德九年(公元626年)的玄武門之變中,秦瓊又因護衛之功成了李世民登基的從龍之臣。事后受拜左武衛大將軍,食實封七百戶。
但這也是他人生中,最后的高光時刻了。
在此后的貞觀年間,秦瓊一直因病修養,很少露面。直到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病逝,被追贈為徐州都督、改封胡國公并陪葬昭陵。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秦瓊被李世民欽點入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位居最末。
相較于初唐功臣中與秦瓊的履歷、能力以及戰功大致相仿的程知節、尉遲恭,甚至遠不如他的段志玄、劉弘基、張公謹等人,秦瓊所獲得的地位和榮譽是最低的。在某些方面,他甚至跟因罪獲死的侯君集、張亮所受到的待遇不分高下——比如在初唐名將中,連生卒年在史書中都被偷工減料的,也唯有秦、侯、張3人而已。
要知道在史書中給人作傳,生卒年是最基本的資料,除非亂世沒有搞不清楚的道理。秦瓊雖然生在亂世,但卻卒于太平年間,只要想查能查不到?只能說是不夠重視的原因。
侯君集和張亮是犯了謀逆的大罪,如此被史官無視是慣例,可秦瓊又是為啥?
恐怕還是跟他那個「卑賤」的出身,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中秦瓊排名最末,可能也與他的出身有關
比如說秦瓊為啥在貞觀年間多病隱居,對此他曾做出過解釋:
「吾少長戎馬,所經二百余陣,屢中重瘡。計吾前后出血亦數斛矣,安得不病乎?」(《舊唐書·卷六十八·列傳第十八》)
其實這是說不通的。因為生在隋末唐初的那個亂世,哪個名將不是戎馬一生、出生入死?可在戰場上砍人和挨砍的履歷絲毫不遜色于秦瓊的尉遲恭,可是活蹦亂跳的一直到了顯慶三年(公元658年)才掛掉,享年74歲;程知節更是活到了77歲,到麟德二年(665年)才辭世;初唐名頭最響亮的兩大名將李靖和李世勣更是一個享壽79歲,另一個也活到了76——這樣的壽數哪怕是放在今天,也絕對不算低了。
即便是英年早逝的段志玄(45歲)、張公謹(39歲),死因也跟舊傷復發之類的理由沒什麼關系。純粹就是突發疾病,倒霉而已。
大家都是在戰場上闖蕩了一生的人,秦瓊的本事未必就比程知節、尉遲恭等人差,打過的仗也未必比別人更多或是更兇險。那麼為啥就他受了這麼重的傷,難道也是因為倒霉?
一個非常重要的理由,就是相較于其他人,秦瓊哪怕付出更大的努力、更多的風險以及更高的代價,也未必會得到同樣的回報。
比如尉遲恭。民間傳說他是鐵匠出身,老婆黑、白二位夫人也是出身草莽,儼然是個屌絲逆襲成神的典范。但事實上尉遲恭是出自鮮卑勛貴世家,曾祖尉遲本真曾任北魏冠軍將軍、統六州諸軍事,封爵漁陽懋公;父親尉遲伽任隋儀同大將軍,贈幽州都督、常寧郡公。因此尉遲恭初入官場就能弄到個從五品下的朝散大夫頭銜,娶的老婆也是檀州都督蘇謙之女這樣的大家閨秀,跟草根階層哪曾有過半毛錢的關系?
而且李唐立國,與出身關隴的鮮卑軍事勛貴集團的大力支持有著很大的關系。所以哪怕當年尉遲敬德間接弄死了李淵的堂弟李孝基,後來又差點打瞎了李世民的堂兄李道宗的眼睛,可是卻依然能得到重用和優待,并安享晚年。
人們印象中出身草根的尉遲恭,其實也是世家子弟出身
再如程知節。他可不是私鹽販子出身,跟秦瓊更不是姑表兄弟的關系,而是出身東阿程氏,但祖上卻跟秦家差不多,都是出仕北齊。可與秦瓊不同的是,程知節娶的是隋齊州別駕崔信之女,而這位程夫人身上籠罩著的更為耀眼的光環,則是她的娘家乃是清河崔氏——那可是連李唐皇室想要聯姻都不可得的人家啊,但人家老程就行。
有了這麼個老婆當靠山,哪怕老程天天上班摸魚,李世民都拿他沒什麼辦法。像這樣的例子在當時其實挺多的,比如房玄齡之妻出身范陽盧氏,所以李世民才故意往老房屋里塞美女,逼得盧氏「飲鴆止妾」,嚇得李大帝發出了「我尚畏見,何況于玄齡乎」(《太平廣記·卷二百七十二·婦人三》)的感慨,還留下了個「醋壇子」的典故。
再如被李世民譽為千古人鏡的魏徵,最大的愛好就是往尊貴無比的皇帝陛下臉上噴唾沫星子,還曾故意活活憋死了李大帝最心愛的鳥——你當李世民真的就這麼心甘情愿的「虛心納諫」?那為啥還會在魏徵死后刨了他的墳頭?
因為老魏雖然家世不詳,但老婆卻是正牌的河東裴氏出身,所以最差也是個中小士族。況且在貞觀年間,魏徵幾乎就相當于山東(指崤山以東)士族在大唐朝廷上的代言人,李大帝要想江山太平,就算心里在有氣也得憋著。
可是這些人有的那些讓老李家人必須得忍著、受著的關系和背景,秦瓊統統都沒有。
甚至跟那些老戰友們一起開個趴體,秦瓊都是其中唯一的異類——士族門閥間通過幾百乃至上千年的聯姻關系,彼此間已經結成一個密不可分的小圈子,隨便兩個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湊到一起,聊幾句七大姑八大姨,沒準就成了遠房親戚。而秦瓊呢,哪怕往上數祖宗十八代,恐怕也跟人家找不到半分的交集。
士族門閥的小圈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混進去的
既然祖上的交情攀不上,自然也不可能有什麼舊交、世交和門生故吏,這樣的人物在當時的權貴圈子里注定是孤獨且沒有前途的。事實上在小說和影視中的那個義薄云天且走到哪兒都被眾星捧月、人人爭呼「秦二哥」的秦瓊,在真實的歷史中就是個孤獨的人,那些據說跟他有刎頸之交的諸如程知節、李世勣、牛進達等前瓦崗舊交、後來的大唐勛貴,事實上彼此間感情很淡漠。比如當單雄信被處死時,唯一出面求過情的只有李世勣,秦、程等人連個過場都懶得走一下。
而唐初名將之后大多能沾得上父祖的光,不敢說與國同休,起碼享受幾代的富貴尊容是沒問題的。這一方面是皇室要照顧功臣之后,另一方面也是勛貴間相互抱團照應的結果。而秦瓊又成了一個例外——他的兒子秦懷道和孫子秦景倩最高只官至縣令,幾乎是凌煙閣二十四功臣(除了獲罪的以外)中后代混得最慘的。
在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中,秦瓊是個倒霉的異類。但如果把目光放大到隋末唐初的那個大時代,他卻近乎是最大的幸運兒。為啥這麼說?
因為在那個大浪淘沙的時代里,但凡是家世高的自然而然的都成了「金」,而出身低的卻幾乎都成了「沙」——秦瓊能老死在榻上且身后能得享尊榮,已經是無數被淘汰掉的沙子連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了。
秦瓊已是初唐出身「卑賤」者中,運氣最好的一個了
同是在瓦崗軍中攪過一根馬勺,魏徵、程知節、李世勣、牛進達等人跳槽李唐之后,幾乎不費什麼力氣也未經多少周折就能受到重用,然后享受高官美爵;而張亮、王君廓、王伯當、羅士信等人的結局卻是或叛、或罪,或戰死,反正無一善終。
還有個單雄信,被俘后拼了命的想投降,結果回答他的卻是李世民毫不客氣的一刀。
有人可能會說是運氣的緣故、是巧合,可這也太巧了吧?所有的世家子弟或是女婿不但都統統在那一場場殘酷至極的戰爭中全須全尾的存活了下來,而且還個個功成名就;而但凡是個平頭百姓或是沒落小士族家出來的,幾乎個個不得好死。
這哪里還稱得上是巧合,簡直就是神話。
有人可能還會說,不是還有秦瓊和張亮這兩個例外嗎?
毫無疑問這兩個人是幸運的,但幸運的背后則是慘痛的代價。秦瓊就不用說了,張亮在玄武門之變前曾被捕下獄,歷經嚴刑拷打也沒把自己的老闆供出來,這才獲得了信任:
「隱太子將作難,命亮統左右千人之洛陽,陰結山東豪杰以備變。齊王告亮反,高祖以屬吏詰訊,終無所言,乃得釋。」(《新唐書·卷九十四·列傳十九》)
那張亮後來為啥反了?
事實上不光是張亮反了,王君廓、王伯當、輔公祏、羅藝等人都反了。據說還有闞棱、杜伏威、李君羨、盛彥師之流的也想反,結果還沒反成就被英明神武的大唐皇帝發現,然后就理所當然的被砍死了。
難道是這幫出身不高的家伙本性就不可靠,天生腦后生反骨?
像呂布這樣才當過三姓家奴的,在魏徵、虞世南等人面前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這就是胡謅八扯了。武德、貞觀年間的大唐朝堂上,簡直就是各種叛臣、叛將扎堆的大雜燴,誰要是只有叛過一、兩個主子的「履歷」,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后世以忠直著稱,還被李世民譽為千古人鏡的魏徵——老魏先仕隋朝,楊廣大勢已去后就趕緊上了瓦崗,等瓦崗事敗后又隨李密投了唐。可是在武德二年(公元619年)的黎陽之戰中他戰敗被俘,二話不說就理直氣壯的給竇建德當了兩年多的起居舍人,還與跟他一起被俘的李神通(李淵的表弟)和李世勣同殿稱臣、再續「同事」之情。
虎牢之戰中竇建德兵敗身死,魏徵被李世民生擒活捉——請注意,老魏可不是「火線起義」或自己跑回來的,而是被抓回來的。可即便如此,人家照樣屁事沒有,還轉過頭去就鉆進了正牌太子李建成的陣營,成天攛掇李老大弄死李老二。
玄武門之變后李世民上台,魏徵連磕巴都不打一下就給昔日死敵當起了人鏡,而且對當年之事毫無任何愧疚之心:
「及敗,太宗使召之,謂曰:‘汝離間我兄弟,何也?’徵曰:‘皇太子若從徵言,必無今日之禍。’」(《舊唐書·卷七十一·列傳第二十一》)
魏徵的一生,先后背6主、仕7人,按照呂布的待遇堪稱是「七姓家奴」。可他為何會如此肆無忌憚、不用承擔任何后果而且名聲還好得一塌糊涂?還不是因為投了個好胎(也可能是因為娶了個好老婆)!
看看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的家世,人家為啥能發達的理由就呼之欲出了
對于世家子弟而言,從來都是先忠于家然后再考慮國的事,至于對誰稱臣則無所謂。就像我們在今天找工作,首要考慮的是賺錢養家還房貸車貸,至于是給姓張的還是姓王的老闆打工,想那麼多干嗎?
在那個時代,士族門閥就是社會中堅,所以他們這麼干得理直氣壯。而無論是隋楊還是唐李,其實跟他們都是同道中人,既離不開他們,也能理解他們的心態。所以像魏徵這樣數叛故主的家伙,才能在每個老闆手底下都混得如魚得水。
當然,也正是這種現象的存在,才使得無論隋楊還是唐李都有志一同的想要斗垮士族——請注意,是用文明的手段斗垮而非暴力的方式干掉。如果李世民們敢直接操刀子,甭管他有多麼英明神武,士族門閥照樣分分鐘能讓李大帝駕崩。
那麼誰敢操刀子呢?是呂布、黃巢、朱溫這樣出身草根又有刀的人物,對此無論是袁紹、曹操還是李世民、魏徵都心知肚明。所以老魏怎麼叛來叛去都沒事,因為他是現有秩序的維護者;而呂布、張亮、羅藝們甭管是操起了刀子還是看上去想要拔刀,都必須趕緊弄死,因為他們才是秩序的破壞者。
到了時隔1500年后的明清時,呂布還又挨了一刀,成了三姓家奴。
所以呂布當上了三姓家奴跟他屢叛故主沒啥關系,主要是因為出身
從這個角度看上去,秦瓊就更幸運了——若非他拼了命的想給自己、家族以及子孫后代賺一份前程,結果弄得傷病纏身、遠離了權力中心的話,沒準想善終都難。
或許正因為這種幸運和另類,才讓后人對他有了更多的關注,并將其塑造成了那個賽孟嘗、似專諸的英雄形象。
至于這個秦瓊跟歷史上的那個秦瓊還有多相似之處,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