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先哲曾經說過:如果天下蒼生都是電影演員,那皇帝就是影帝了。
沒錯,欲做皇帝,先當影帝。
要論古往今來皇帝老兒們的演技,我自認能進排行榜前十。
和我演過對手戲的,有兇狠殘暴的董卓,狡詐多疑的曹操,虛偽無恥的曹丕。無一例外,他們再厲害,也都死在我前頭,我才是笑到了最后的那個。
沒錯,我就是大漢王朝最后一任皇帝,劉協。
合該命苦,我出生那年,朝廷就已亂成一鍋粥。
宦官、外戚、大臣三方勢力大亂斗,我爹劉宏是這場演出的導演兼編劇。
因為主演們演的過于真實,本來小打小鬧變成軍閥混戰,最后我爹也控不住場子,撒手人寰,留下個爛攤子。
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叫小辮兒張云雷,不,叫劉辯。他是皇后嫡出的兒子,根正苗紅,繼承我爹皇位,當上了帝國主演。
我生下來就是配角人設,母親是個美人,死的早,我自小不得寵,倒也沒啥主角壓力,早早得了「陳留王」的封號,活得逍遙自在。
逍遙的日子沒過多久, 9歲那年,遇上洛陽兵亂,大臣和宦官斗法,我和哥哥成了犧牲品,袁術打進宮來,我們被一群「閹人」挾持逃命。
跑路時,我也沒忘帶上我們劉家的傳家寶,《劉氏表演法則》。
顛沛流離時,大魔王董卓半道上截住了我們。他滿臉橫肉,說話唾沫亂飛,董卓問我哥路上的經過,辮哥嚇得語無倫次,董卓有點不耐煩。
從他眼神里我看到了一絲殺機。
很快董卓來問我了,我不慌不忙的跟董卓講起了我的身份及這一路上的艱難困苦,講到動情處,我甚至流下了眼淚。
《劉氏表演法則》第一章,不要把話語權讓給你的對手,戲,是搶回來的。
我的熒幕初演很成功,董卓非常滿意,他不僅拿出軍糧給我們充饑,還帶著奶奶董太后與我一起登上他的車鸞,他救下了我們一家。
但我的表演太過真實,以至董卓起了歹意:
劉協這娃兒忒機靈,為什麼不讓他當皇帝啊?
于是我被董卓強行拉上皇位,而辯哥就非常悲劇了,董卓騙他喝了一碗「酸梅湯」,小辮哥哥一命嗚呼了。
當然董卓也沒啥好下場,最后還不是被干兒子呂布給刺死了。
我在歷史舞台上的第一次露臉,就打敗了敵人董卓與對手劉辯,身價立馬由青銅升級成王者。
難道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出道即巔峰」麼?
一瞬間,漢高祖后代的血液在體內燃燒,我自信,我劉協可以憑一己之力,挽救這漢室天下。
那一年,三輔大旱,谷價騰貴,一斛谷50萬,長安城甚至開始人吃人。
我馬上命令御史侯汶開倉放糧,煮粥救濟百姓,但仍然有很多人餓死。
我懷疑侯汶在暗箱操作,貪污腐化,但滿朝文武愣沒人看出我的暗示,侯汶這老小子也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為了震懾群臣,我開始了第二次表演。
在朝堂之上,讓左右取來五升的米、豆,將米、豆熬成的粥盛滿兩大盆,然后讓官員算出這些粥能夠養活多少災民,再跟侯汶上報的數據做對比。
結果證實侯汶就是在作弊,侯汶被【啪☆啪】啪打臉。
滿朝文武均被我的才智所折服,他們山呼萬歲,還強烈要求立即處決侯汶。
正當大伙都認定我會處死侯汶時,我卻命武士將侯汶重打五十大板,以示懲戒。
其實比起肉體的折磨,精神的摧殘對這樣的讀書人更有效果。
《劉氏表演法則》告訴我,永遠別讓觀眾猜到劇情發展,否則演出將毫無意義。
後來,事情進展果然順暢多了,侯汶匍匐在地,磕頭如搗蒜。再次把侯汶放出去救濟災民,果然民怨小了很多。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曹操身上。
那一年曹操接我回許昌,供給我飲食、宮室。我有了皇帝的體面,出于感激,便任命曹操掌管帝國軍事,誰知他卻因此「挾天子以令諸侯」。
我是一國之君,國家大事我說了算,豈容一臣子指手畫腳?
但我不能明面上抗議。我招來了「群演」貼身武士,商量著演一場大戲,給曹操一個下馬威。
按慣例,曹操每次征戰回來都要來覲見,之前他都是大大咧咧的直接進門匯報工作,這成何體統?
我讓曹操用大漢王朝臣子覲見皇帝的專用儀仗來見我,傻帽兒曹操爽快地答應了。
在傳統概念里,皇帝接見大臣,場合越莊嚴,越能體現皇帝對大臣的器重。
正當所有人都認為曹操會加官晉爵的時候,武士出手了。
先收繳了曹操的配劍,接著一左一右,像老鷹捉小雞一樣夾著曹操進入大殿,朝堂之上百官正襟危坐,曹操像耍猴的一樣被抬了進來。
我的武士都受過洛陽表情包技術學院的特殊訓練,他們露出猙獰兇殘的表情,曹操被嚇破了膽,從此再也不敢小覷我了。
曹操此后不直接見我,還老躲著,因為缺乏直接交流,我們之間的誤會隔閡越來越大。
皇后伏氏不忍看我皇權旁落,未經我的允許,暗地里跟她的老爹伏完,商討出誅殺曹操的專項計劃。
結果事情敗露,這次的陰謀再加上前期的羞辱,腹黑的曹操徹底暴走。
皇后與我們的兩個孩子被曹操處死。
我經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慘劇,幾乎一夜之間白了頭。
身為大漢帝國的「最高主宰」,卻沒本事擺脫曹操的壓迫,甚至連自己摯愛的妻兒都沒能保住。
做皇帝淪落到我這種地步的,想想也是沒誰了。
「賠了夫人又折子」,人生最大的悲劇莫過于此。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他們,他們向我伸出一雙雙求救的手,我卻一只也握不住。
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偌大皇宮,除了窗外的野貓,沒有一個活物敢跟我說話。
貴為天子,活的連一只狗都不如。
我爹活著時,告訴我,勢不如人時,那就忍著。
現在的我,身無長物,沒有一樣能拼得過曹操。他殺我,跟捏死一只螞蟻差不多。除了忍著,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干什麼。
偶爾我也會幻想,曹操比我老,只要好好活著,耗也能耗死他。
自從皇后死后,曹操也沒再有什麼報復行為,表面上還是很尊重,可見他也是一名好演員。
驚悚的是,曹操這天還給我回了份大禮。
他送來一大堆布帛彩禮,一塊打包過來的還有他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他還寫了一份熱情洋溢的信,信中謙虛地說道:
「不好意思啊,陛下,之前都是誤會,我的手下下手不知輕重,誤傷皇后與皇子。現在陛下獨守空房,臣送來了三個女兒和嫁妝,請陛下笑納。」
曹操送一個女人補償我,我并不反對,但連送三個女兒,其中還有一個未成年,代價是不是大了點?
為了讓曹操放心,我滿臉笑容地收下了這份厚禮。
要比臉皮厚,我們劉家人,從沒輸過,從此我開始了「一龍三鳳」的生活。
群臣們對這種荒淫無恥的生活,表示無奈和唾棄。
哪怕萬人唾棄,我也能唾面自干,沒有人知道,漫漫長夜里,我是如何一天天捱過來的。
卑微的笑容背后是經年累月的隱忍,我堅信,我能熬死曹操,笑到最后。
終于曹操去世了,我解放了!
狂喜之下當然要放飛自我,我立馬恢復本來的年號,甚至預備奪回權力。
但是我失算了,我遇到了比曹操更加能演的對手——曹丕。
曹丕從小就愛演,就說曹操每次出征時,曹丕總是哭哭啼啼,儼然一幅忠臣孝子的面孔。
而曹操的二仔曹植卻是一個高陽酒徒,吃飽沒事就愛吟詩,親爹都要上戰場了,他還在吟詩。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曹丕的表演徹底征服了他爹,繼位為魏王。
曹丕當了魏王后,取代我的野心越來越明顯。
先是派魏王宮的大臣天天來騷擾,向我陳述漢室衰微,天命已盡的大道理。
我沉默抗議之后,曹丕繼續派身強力壯的武士,天天在我宮外瞎晃悠,這些死士們每天「軍事演習」,殺人的口號喊得震天響,搞得我日不能息,夜不能寐。
思慮再三,我最終還是屈服了。
其實,這些年我也看透了,大漢王朝自黨錮以來,江河日下,氣數將盡。
現在魏國蒸蒸日上,而我的小朝廷卻人才凋零。
「國無二君,天無二日」,就算他曹丕不來篡位,也會有劉丕、孫丕前來搶奪,既然亡國是時間早晚的事,那還不如體面的退出。
我這一生,都活在別人的陰影下,跟董卓斗,跟曹操斗,跟曹丕斗,跟這操蛋的命運斗,最后才發現,這命從來由天不由我。
做了大半輩子的提線木偶,演了這麼多年傀儡,我真的累了。
主動讓位,算是這一生,我唯一能為自己做的主。
我決定把皇位禪讓給曹丕,畢竟名義上我還是曹丕的姐夫,情誼沒有,但臉面,他還是要的。
我先派出御史大夫帶著御璽送給曹丕。
我一出手就是驚喜大禮包,曹丕內心狂喜。
畢竟高手過招,曹丕的演員修養還是極高的。
他一只手緊緊攥住御璽不放,一只手連連搖擺:「哎呀呀,我的德行比舜、禹差遠了,實在不敢接受禪讓。」
這怎麼行?我趕緊又下了一道詔令,詔令中我的修養更高,姿態更低,態度更謙虛:
「無數神跡證明,大漢已經被上天拋棄。讓位給你,是順應天命啊!天命這東西,千萬不能隨便違背啊!」
曹丕接旨后仰天長嘆曰:
「何汲汲于斯乎?蒼天啊!大地啊!為什麼要如此逼我啊!看來我只有勉為其難了。」
曹丕最后「勉為其難」地登上了皇位。
或許是影帝間的惺惺相惜,也為了堵住悠悠眾口,曹丕封我為山陽公,不僅給了一萬戶的封邑,還給了我「祭天用天子之禮,上書不用稱臣」的禮遇。
也就是說,我作為皇帝的尊嚴被最大限度保留住了。
看來,謙虛的姿態與精湛的演技可以引發很多人的共鳴,包括對手的贊賞。
這一點,我爹誠不欺我也。
回到山陽公國后,我當起了「赤腳醫生」。
卸下了繁瑣的宮廷禮儀與重重的偶像包袱,每天布衣粗食,輕車簡從。
上山采藥,下山走家串戶,免費給百姓看病,百姓們非常喜歡我,夸我是神醫華佗在世,他們曾是我的衣食父母,現在我用醫術回饋他們。
卸下了帝位,也卸下了一直積壓在身上的「漢室責任感」。
身為漢高祖的子孫,為了漢室的復興嘔心瀝血,但這種沉甸甸的天命,讓我無數次陷入絕境,被人扼住喉嚨。
現在我釋然了,天下蒼生與我何干?有曹丕去治理,我又何需操心。
再看曹丕,因為高強度的工作壓力及曹氏皇族內斗,他的精神一度瀕臨崩潰,身體幾乎被掏空。
當了皇帝沒幾年,就去地下陪他老爹曹操了,年僅40歲。
而我卻因禍得福,擁有了半生的幸福自在。
公元234年春天,我53歲了,自覺時日無多,心有戚戚。
回想這一生,愛憎會,恨別離,是非成敗,已是轉頭成空。
雖然這輩子沒打敗過一個對手,但我笑到了最后,生生熬死了董卓、曹操、曹丕。
比起他們,我才是三國真正的影帝。
臨終前,取出家傳的《劉氏表演法則》,我掙扎著加上最后一章,這是我對自己一生表演的高度總結:
演技再高,也拼不過命,熬死同行,你就是唯一。
真正的贏家,從來都是活得最久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