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奉天女子學堂內,正舉行一場熱鬧的結業典禮。
彼時,升任為新民府馬步五營統帶的張作霖,受邀出席這場活動。
誰料:校方枯燥乏味的發言環節,讓這個素來灑脫成性的東北漢子,愈發坐不住;困在來賓席位的他,皺著眉頭熬過兩場領導發言后,便要起身離去。
就在這時,一個落落大方的女孩,步履款款走上了發言台。
只見女孩眉目含笑,清澈如溪的眼睛,透露出未經世事的純粹和天真;走上發言台后,她優雅鞠躬致辭,絲毫沒有任何膽怯。
這個特別的女孩,深深吸引了大帥的目光;耐心本被耗盡的他,竟聚精凝神地聽了起來。
一場意外的相見,讓張作霖記住了這個女孩的名字——壽懿。
此時的張作霖權勢滔天,被尊稱為東北王;畢生戎馬的他,什麼世面沒有見過,可偏偏那個叫做壽懿的女孩子,卻讓他輾轉反側、心神難安,即便他已經有了4位太太。
所以沒過多久,張作霖決定迎娶壽懿過門。
這場一廂情愿的決定,會換來兩情相悅的美好嗎?
當得知奉天督軍要納自己為五姨太時,本就人微言輕的壽懿知道自己無法拒絕。
但偏偏這個叱咤風云、讓人敬而遠之的男子,卻讓她感受到莫名的熟悉感。
或許,那獨屬軍人的如炬目光,那泰然自若的剛毅身影,對壽懿來說,像極了自己記憶中的父親。
一場對童年溫暖的尋覓,讓壽懿甘之如飴。
壽懿的身體里,流淌著民族英雄的血脈。
她的父親是晚清著名將軍袁壽山,據說是明末名將袁崇煥的后人。
母親王松巖本是奉天戲班里的一名貌美戲子,後來被將軍娶回家做了小妾。
雖為庶出,但壽懿幼年卻得到了很好的教育,這也奠定了她心有主見、泰然自若的性格。
晚清時局動蕩,四方民不聊生;沙俄入侵邊境,是壽山將軍率領部隊奮起抵抗,但因敵人炮艦槍決,自己又缺乏援軍,戰場連連失利后,壽山最終自盡殉國。
年幼的壽懿從母親那里得知父親的事跡,自此以仗義豁達、舍身報國的父親為榮。
為了能將女兒養大,王松巖重新上台唱戲;在壽懿的記憶中,母親用優美的身段演繹梁紅玉、花木蘭等女英雄;而這些巾幗不讓須眉的女英雄,與父親一樣,成為她的精神力量。
1914年,王松巖將15歲的壽懿送到奉天的女子學堂念書。
為了回報母親的辛苦付出,懂事的壽懿學習非常刻苦,各科成績都很出色。也是這番出色,作為學生代表發言的她,被奉天軍閥張作霖看中,迎娶為五姨太。
張作霖身份顯赫,他認定的事情,也沒有人能夠阻攔。
縱然母親王松巖百般不愿意,但面對無法抗衡的勢力,她不得不妥協。
所以在1918年,張作霖便如愿迎娶了年華貌美的壽懿。
這個既有貴族血統,又知書達理的女子,讓素來粗魯不羈的張作霖,既感到佩服,又滿心歡喜的疼愛著;所以壽懿的婚禮排場,也是眾多姨太中最為盛大的。
年僅19歲的女孩,進入了勾心斗角的大宅門,似乎注定不會有好日子過。
對于壽懿來說;她不僅要面對43歲的張作霖,更要面對年紀相仿的「孩子們」。
所以,自從壽懿進門,所有的人都等著看這位五姨太的笑話。
但是,壽懿的表現卻出乎所有人預料,她是未經世事的女子,但更是清末名將的后人。
本就不服輸的性格,也讓她展現出自己精明能干、頗有膽識的一面。
草莽英雄出身的張作霖,雖然文化不高,張嘴閉嘴盡是粗話,可是他卻重視教育。
而他前幾位姨太太都是非常傳統的女子,沒有上過學,也沒有見過世面。
自從壽懿嫁到大帥府,因為聰慧伶俐、可以獨當一面,立刻成為張作霖最疼愛的人。
本來,張作霖立下夫人不許干政的規矩,可是對于壽懿來講,這條規矩則是形同虛設。
有一次,張作霖帶著壽懿去部隊巡視,他對官兵們講完話后,又突發奇想讓身邊的五姨太也講兩句,沒想到壽懿毫不畏懼,不僅談笑自如,而且還說到了官兵們的心里,贏得數千名官兵的熱烈掌聲,這件事也讓張作霖感到無比驕傲和自豪。
還有一次,壽懿發現有個軍官管賬條理清晰,跟張作霖提了一下;張作霖就提拔這個人做了班長,沒想到,此人屢次立功,最終成為了整個東北軍的軍需處處長。
慧眼識英又足智多謀,這樣的壽懿,讓張作霖如獲珍寶。
他會帶著她出席各種活動,也會認真聽取她的意見和建議。
特別是每次接見外交使節時,都是壽懿陪伴在身邊。
因為聰明的壽懿知道,如何在談判中幫著張作霖取得最大的利益。
同樣的,壽懿還經常以張作霖的名義做慈善,修路修廟等善舉,讓當地百姓對她贊譽有加。
除了官場上的應酬,壽懿在處理家庭內部關系上,也展現出極高的情商。
因為備受寵愛,張作霖專門為她建造了一棟兩層的洋房;還專門在沈陽為她置辦了兩處別墅。
這樣的恩寵,自然讓其他太太心生嫉妒。
所以,壽懿并沒有單獨享受這座小洋樓,而是邀請其他太太們的女兒們一起住;因為離得近,家里的小姐們也相處和諧,各房太太們,也逐漸放下了心中芥蒂。
後來,壽懿為張作霖生下了四個兒子,分別是張學森、張學俊、張學英、張學銓;此后的她,受到專寵的地位更是牢不可破。
因為地位越來越重要,年紀輕輕的壽懿,便成為了真正的持家太太。
1928年4月,蔣介石發動「二次北伐」,奉軍一觸即潰,主力受到重創。
因此,張作霖有了退出華北,據守東北之意,與日本人徹底鬧僵。
特別是日本人提出要在東北修筑「滿蒙五路」時,張作霖勃然大怒,將手中的翡翠煙斗扔在地上,指著日寇大罵。
所以,窮兇極惡的關東軍,制造了震驚全國的「皇姑屯爆炸事件,以便在奉系軍隊群龍無首、亂作一團的情況下,發兵控制東北。
1928年6月4日6點,當張作霖的專車開到皇姑屯時,關東軍獨立守備隊立刻按下了炸藥電鈕;只聽「轟」一聲,200公斤的烈性炸藥瞬間起爆,現場濃煙滾滾,血流成河。
根據當時新聞報道,有20人被炸死,53人被炸傷;張作霖更是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僥幸存活的部下們,趕緊攔下一輛婚車,將新娘強行趕走,并將大帥塞入車內,才運回沈陽大帥府。
那天的大帥府,本是張燈結彩,要為離家數月的張作霖接風洗塵。
但眾人齊聚門口迎接時,卻發現隨行官兵們面目慌張;待轎車開進家門,才看到張作霖已經身受重傷,失去意識。
看到情況不妙,壽懿趕緊喊人:快傳醫官。
雖然醫生們全力救治,但由于張作霖傷勢過重,還是于上午9點30分死去。
臨終前,他艱難地擠出了幾句話,對著壽懿耳邊叮囑:「日本人要取東北,設計害我,快讓小六子(張學良)回來。」
說完這些話,這位叱咤風云的東北王,便含恨離世。
短短幾個小時內,帥府就由張燈結彩的歡迎儀式,變成噩耗傳來的悲穆。
此時,接班人張學良遠在蘭州,在這場重大變故中,家人們全都慌了神。
特別是各房太太和孩子們,都因為無法承受這噩耗,紛紛嚎啕大哭。
而下人們對于這樣的變故,更是茫然不知所措。
此時的大帥府,早已亂成一團,太需要一個人出來主持大局。
作為將門之后的壽懿,展現出過人的鎮定。
縱然她心痛難抑,但她更清楚:如何處理這場噩耗,是一場生死攸關的考驗;這不僅關乎大帥府上百條性命,更關乎整個東北三省的存亡。
如果讓日本人知道,大帥已經身故,那麼他們必將趁機發難;為今之計,只有讓長子張學良趕緊回來。
可一旦張學良匆匆往回趕的行蹤暴露,本就疑心的日本人,必然知道大帥已經遇難。
思來想去,壽懿最終做出了那個拯救東北存亡的決定——秘不發喪。
下定決心后,她立馬喊來知曉實情的家人和下人們,細細陳述了其中要害;并嚴厲告誡眾人們,必須嚴防死守,不能向外人透露一點消息,否則整個帥府,甚至整個東北都會被日本人踏平。
為了消除日本人的疑心,壽懿還規定:
張府上下皆不準哭喪,更不準穿著素服;大家該聽戲就聽戲,該待客就待客;
除此以外,張府要照常為張作霖做飯,醫官更要每天都要入府診治。
做好這兩點后,壽懿又安排人在《東三省公報》《奉天民報》陸續刊登新聞,表明張作霖現在十分平安,即將康復,京奉鐵路晝夜不停,奉軍主力已經大部返回奉天。
做完這些安排,壽懿才秘電張學良,要他立即返回奉天,主持大局。
壽懿秘不發喪的決定,也控制住了東北的輿論;關東軍無法摸清虛實,也不敢貿然下手。
所以他們只能派出大量密探,以各種方式,解開張作霖的生死之謎。
對于日本人的圖謀,壽懿心知肚明,因此她必須嚴防死守。
沒過兩天,日本領事內田的夫人突然到達張府,說是好久沒有見到壽夫人,要一起用個下午茶。
看穿對方目的后,壽懿立刻命令丫鬟給自己梳洗,穿上最艷麗的旗袍,打扮的花枝招展,前去接待「客人」。
當艷麗華服、滿門春風的壽夫人走進客廳時,內田夫人驚呆了:這根本不是家有噩耗的樣子。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壽懿便命令副官打開一瓶香檳,說要與內田夫人一起慶祝大帥脫險。
就是這樣的泰然自若,成功掩蓋了張作霖未死的事實,使日本人深信張作霖還活著。
所以時刻準備發起進攻的關東軍,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就這樣,壽懿整整忍受了13天的煎熬,才終于等到了張學良的歸來。
那年的張學良亦是一路坎坷:接到家中噩耗的她,立刻喬裝打扮,從蘭州趕回奉天。
這一路,他瞞過了關東軍的重重盤查,也躲過了日本特務的屢次刺殺,才終于回到大帥府。
張學良的到來,讓大帥府有了真正的定心丸;也是因此,強撐了13天的壽懿,才有機會哭出聲來。
6月21日,張學良正式發布了張作霖的死訊。
得知真相的關東軍大呼上當,但也無可奈何。
關東軍炸死張作霖的陰謀,不僅沒能奪取東北,反而讓張學良下定了改旗易幟的決心。
1929年1月,張學良降下五色旗,正式歸順南京國民政府。
這場改旗易幟的舉動,也標志著分裂多年的中國,再次實現了形式上的統一。
而后期的「九一八事變」,所導致的東北淪陷,便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
可以說:壽懿憑借她的果敢和智勇,將東北淪陷整整推遲了3年。
二十多歲的年紀,卻能夠強忍悲痛,掩淚含笑,以一己之力應對變局;這樣的膽識和魄力,非尋常女子所有,值得世人的尊重和喝彩。
後來的壽懿怎麼樣了?
隨著「九一八事變」爆發,大帥府被日寇強占。
危難之際,壽懿遣散全部傭人,帶著其他太太和孩子們,前往天津與張學良匯合。
後來,隨著「西安事變」的爆發,張學良被困台灣,壽懿也選擇定居台灣,與其他太太們情同姐妹,相伴為生。
她與張學良雖然年紀相仿,但幾經亂世動蕩,兩人早已情同母子。
直到後來,在宋美齡的安排下,張學良與趙一荻正式結婚;看到真正擁有歸宿的張學良后,壽懿的心才真正放下。
1966年,68歲的壽懿因病去世,臨走時,她的面目安詳平靜,似乎對這場結局期盼多年。
想來也是心酸:從張作霖負傷身亡,到她的平靜離去,這中間橫跨了38年的滔滔時光。
38年來,無論時局多麼動蕩、生活多麼難熬,壽懿卻始終不愿改嫁,將全部心思放在了家人與孩子們的身上。
或許也是累了,或許也是夙愿已結。
她以最平靜的方式離開,如愿追隨大帥去了。
可即便歷史長河波濤,英雄豪杰無數,我想,世人依舊會記得她的名字,記得她強顏歡笑的智慧和勇敢,記得她含淚負重的民族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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