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年僅20歲的傅雷來到法國留學。
在這個著名的浪漫國度,他邂逅了美麗的法國女孩瑪德琳。
風情異域的相遇,如同四月天的暖風,吹動了才子內心的層層漣漪。
但此時的傅雷,已經和青梅竹馬的表妹朱梅馥有了婚約。
無比反感包辦婚姻的他,為了與心愛的女孩相愛,便寫信解除婚約。
這封信交給了好友劉海粟,傅雷請對方幫忙寄往家中。
如愿解除婚約沒多久,傅雷卻發現熱情開朗的瑪德琳,也與其他男性也保持著曖昧關系。
無法接受背叛的他憤怒分手,而這種被欺騙的恥辱感,也讓他想要自盡。
慶幸好友劉海粟及時趕到,拿出一封信說:別這樣,你的未婚妻還在家等你呢。
傅雷一看,正是自己要解除婚約的書信。
原來劉海粟預料到,傅雷的這場感情不靠譜,所以根本就沒有寄信。
也是因此,傅雷回心轉意,回國與朱梅馥結婚。
作為著名的翻譯家,傅雷可謂把一生都獻給了藝術;有生之年,他始終步履不停地為人們搭建中國文學和法國文學的橋梁,翻譯了包括巴爾扎克、羅曼·羅蘭等作家在內的眾多經典名著,就連法國人都說:「傅雷翻譯的作品,甚至比原著還要傳神」 。
而這樣的輝煌成就,卻離不開妻子朱梅馥的默默支持。
縱然兩人的緣分,是傅雷「退而求其次」的敷衍;可風雨相守的34年,「朱梅馥」這三個字,也深深印在傅雷的心里;凜冽風霜中,一朵梅花卻在心間兀自綻放。
朱梅馥和傅雷是父母包辦的婚姻,這樣的現象在民國并不罕見。
比如魯迅與朱安、胡適與江冬秀……很多民國才子都有過這樣一段經歷。
唯一不同的,朱梅馥與傅雷是表親,也算是青梅竹馬。
生于1913年的朱梅馥,降生時正值臘梅盛開,父親便為她取名「梅福」,希望她一生如梅花高潔,也如寒梅傲雪一樣福氣滿滿。
後來,回國結婚的傅雷覺得這個名字不好聽,便為她改名「朱梅馥」。
朱梅馥是典型的東方女性,她接受過新教育,性格體貼、文靜、好客…身上集結了中國女性的標準美德。
在如今的時代,漂亮又有才華的女子未必會安心于室,而是選擇成就自己;可美貌才情兼得的朱梅馥,自從遇見傅雷,便甘愿壓抑心中的理想,相夫教子,洗手做羹湯,此生無悔。
有時也感嘆:愛情的誕生只需要四目相對的癡纏,但婚姻的維系卻需要曠日持久的付出。
作為一個翻譯家,傅雷的工作日程極其嚴苛:每日進度不超過千字,細細爬梳之下,要字字經得起推敲。
不被俗事攪擾的清靜書齋外,是妻子朱梅馥日復一日的承擔。
料理家務,收集資料,謄抄稿子,照顧孩子,接待訪客…這成為朱梅馥的日常。
除此之外,她還要應對丈夫的暴脾氣。
傅雷總是喜怒無常,脾氣更是如同炮仗,一點就著。傅聰兩兄弟偷聽大人講話,傅雷就下死勁將他們一頓毒打;與朋友玩牌輸了,傅雷便怒而將牌一撒,責怪妻子朱梅馥不給他出主意。
而這樣的性格,則要追溯到他的童年。
傅雷4歲時,父親便病逝,年幼的弟妹們也相繼夭折。
作為獨子,他被寡母視為唯一的希望,稍有懈怠,就會換來嚴厲的體罰;這樣只有愁容,不聞笑聲的童年,將偏執和暴戾深深鐫刻在傅雷的性格里。
妻子朱梅馥的出現,如同傅雷荒蕪冷寂的生命中,兀自盛開的梅花,她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安撫他,用深深的懂得和包容,療愈著傅雷的童年傷疤。
對于這段婚姻,傅雷也感嘆:
「自從我圓滿的婚姻締結以來,因為梅馥那麼溫婉,那麼暖和的空氣,一向把我養在花房里。」
但也遺憾:才子往往多愁善感,或者喜怒無常,而他們過于充沛的感情,更是讓人無法接受。
1936年,也是傅雷與朱梅馥結婚的第四年。
前往龍門石窟考察的傅雷,遇到了一位豫劇演員,從此陷入癡狂的思念中。
他甚至給好友寫信,稱贊那位女子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對于丈夫的這個行為,朱梅馥選擇了原諒。
到了1936年,傅雷偶遇劉海粟的妻妹成家榴,一時間驚為天人,甚至想失婚娶她。
面對男人的移情別戀,如何智取,往往是門學問;因為策略不同,結局便也不同。
張愛玲獨自垂淚后選擇一別兩寬,使得有才無品的胡蘭成惦念半生;蔣碧薇選擇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鬧,鬧得徐悲鴻顏面盡失;而江東秀更是明白讀書人的軟肋,選擇持刀威脅,最終嚇得胡適放棄了失婚的念頭…
同為民國女子的她們,敢愛敢恨;只是到了朱梅馥這里,她的做法卻讓人心疼。
她愛丈夫勝過一切,所以便也接納著他的背叛。
為了讓丈夫開心,朱梅馥甚至邀請成家榴來家中作客;每當丈夫與情敵在書房聊天暢談,朱梅馥從不多言多語,她會默默地做好飯菜,并給他們足夠的空間去相處。
陷入瘋狂愛戀中的傅雷,曾一度離不開成家榴;甚至有段時間,看不到成家榴,傅雷就無法開展工作;所以得知成家榴去云南以后,不忍丈夫如此痛苦的朱梅馥,親自寫信給成家榴,讓她早些回來陪伴傅雷。
不吵不鬧,以禮相待…朱梅馥的坦蕩,令傅雷和成家榴無地自容。思量再三,成家榴最終選擇退出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從此遠走香港。
隨著成家榴的離去,傅雷終于幡然醒悟;從不在家中擺夫妻合照的他,開始在書桌擺上兩人的合照;傅雷的脾氣也有所改觀,不再像以前動不動就發怒。
心猿意馬的風流才子終于收心斂性,對陪伴照顧自己多年的妻子倍加珍惜。
也是從這刻起,傅雷的心才完整地屬于朱梅馥。
琴瑟和鳴的表面下,也許只是貌合神離;忍辱負重的背后,未嘗不情深意篤。
世間感情,往往都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朱梅馥對傅雷的無限包容,以如今眼光來看,也許是不值得;但這些選擇卻是她的憑心而動。
這份妥協和包容中,有傳統女子的隱忍,也有透徹入骨的了解,寬厚博大的慈悲,以及甘之如飴的忍讓…
民國往事,十有九悲。
在最為特殊的年代中,夫妻兩人終究沒有逃脫命運的捉弄。
1966年,不堪屈辱和折磨的傅雷,在家中自盡。
傅雷走了,朱梅馥又豈能獨自活下去,萬念俱灰的她,也選擇了離開。
那麼,多次出軌、脾氣暴戾的傅雷,究竟哪里值得朱梅馥生死相隨呢?
我想,兩人墓碑上的那行刻字,便是對朱梅馥選擇的最好解答。
「赤子孤獨了,會創造一個世界!」
這句話選自《傅雷家書》,幾十年來影響了一代代人的選擇。
而這句話,也是對傅雷人生的最好總結。
回看傅雷這短短幾十年的光陰,會發現他這個人身上有著不少的缺點,但正因為這些缺點,才造就了他舉世的才華,才讓他剛直不阿,成為了最敢于批判一切的人。
赤子的孤獨是精神上的高蹈,是在靈魂台階上永無止盡的拾階而上…
好友柯靈曾經形容傅雷:「身材頎長,神情嚴肅,仿佛一只昂首天外的仙鶴,從不低頭看一眼腳下的泥淖。」如果說傅雷是一只傲岸高潔的鶴,那麼朱梅馥就是一株凌霜綻放的梅。
梅花與仙鶴,歷來都是比肩而立的皎皎君子。
所以當傅雷選擇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候,朱梅馥沒有阻止,因為她知道丈夫的痛苦和煎熬。
而早就與傅雷融為一體的朱梅馥,更是無法獨活。
就如朱梅馥的遺書上的那句話:我們現在是終身伴侶,缺一不可的。
自盡前,傅雷寫好了給妻兄朱人秀的遺書,交代了他們去世后的細節:
從家中事物的處置、各種欠款,到給保姆周菊娣留下一筆錢,以及信件末尾懇請妻兄處理后事,并為這些囑托感到抱歉……3000多字的遺書,字跡工整,一字不錯,就如傅雷的為人般干凈、純粹、認真!
待丈夫沒有鼻音后,朱梅馥把他扶正安放在沙發上。
一切收拾妥當之后,她從被單上撕下一長條,在窗前自縊。
細心的她,更沒有忘記在地板上鋪上厚厚棉被,以防踢倒凳子時,吵醒了睡夢中的鄰居。
他們一生光明磊落,人品卓絕,至死考慮的都是他人…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中,傅雷的決絕離去,是必然的結局。
而這樣的結局,一生溫婉堅強的朱梅馥,本可以避免的。
她這一生,經歷了太多難熬的時光:情敵的登堂入室、生活的貧窮單調、丈夫的喜怒無常、亂世的擔驚受怕…
她一步步熬了過來,用自己的堅韌和勇敢,撐起了搖搖欲墜的家。
對于這場狂風暴雨,她本可以熬過去的;但只因那份深愛,讓她最終選擇了生死相隨。
《雪山飛狐》里,世人皆羨慕胡一刀,因為他有個好夫人。
那是一個果敢熱烈的女子,丈夫在火里,她一定也在火里,丈夫在水里,她一定也在水里…
小說是虛構的,可這樣的女性卻真真實實的存在,而朱梅馥,便是這樣的女子。
從19歲滿心歡喜地嫁給傅雷,到53歲與傅雷一同離去…
34年的婚姻中,朱梅馥始終展示著傳統女性的溫良恭儉,也展現著超乎常人的包容和理解;可以說:一切關于完美妻子的想象,都能在她身上找到。
生則相伴,死亦相隨。
這份決絕的選擇,有生死不離的珍貴情誼,更有兩個高貴靈魂的惺惺相惜。
凜冽寒風,馥郁不絕!
我想:這樣清雅如梅花的女子,也注定會永遠盛開在時光的長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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