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星云集的民國時代,有過這樣一位姿容清麗的名媛,生于鐘鳴鼎食之家 ,自小受盡萬千嬌寵。
她叫盛佩玉,晚清重臣盛宣懷的孫女。
她的婚禮轟動了整個上海灘,她的丈夫是風姿俊秀的望族闊少邵洵美,婚后視她為一生摯愛。
然而一名美國女作家的出現,讓這段原本令無數人艷羨的金玉良緣出現了裂痕。
面對一位才貌雙絕的洋人情敵,名門閨秀盛佩玉會歇斯底里地同丈夫大吵一場,還是找到小三直接打上門去?
且看名媛盛佩玉是如何化解這場婚姻危機的。
(盛佩玉)
古往今來多少癡男怨女的愛情故事,最美莫如初相見。
盛佩玉與邵洵美的初次相見,發生在祖父盛宣懷的葬禮上。
那是1916年的暮春四月天,盛公館上下一片縞素,喪樂齊鳴,前來吊唁的賓客絡繹不絕,當中就包括盛宣懷的外孫邵洵美。
葬禮上一派肅穆凄冷的氣息,令邵洵美倍感壓抑,便溜到后院。
正當邵洵美準備揀個地方坐下時,晃眼一瞧,天井里竟立著個可愛的小姑娘。
她一身素衣,袖口印著藍白小花,通身上下唯一的一點亮色,便是那油松小辮上的黃頭繩。
小姑娘眼睫上掛著兩滴晶瑩的淚珠,將墜未墜,鼻尖微微泛紅,顯然是剛剛哭過了。
邵洵美一時看得呆住了,這時,天上下起了冰雹來。
小姑娘仰頭一望,以手遮頭忙往屋內跑,轉身之際瞥見了愣在冰雹雨里的邵洵美,有些驚訝,但也并未多言什麼。
這短短的一刻目光交匯,對小姑娘來說轉瞬即忘,但卻深深地印在了邵洵美的心里。
次年,盛家后人將盛宣懷的靈柩送往姑蘇老家,天井里的小姑娘盛佩玉循例同去。
喪事結束后,盛家大娘約了邵家幾位姑母到杭州游玩散心,盛佩玉和邵洵美一眾小輩們也一同前去,下榻于清泰第二旅館。
(盛佩玉和邵洵美)
旅館窗外便是景色宜人的西湖,房門前的走廊寬敞明亮,放著許多木藤椅和搖椅。
盛佩玉常坐在搖椅上,與兄弟姐妹們一起聊天,漸漸同邵洵美也熟絡起來。
那時的盛佩玉并沒有察覺出邵洵美待她有所不同,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邵洵美竟然偷偷為她拍了一張坐在搖椅上的相片。
杭州一別之后,盛佩玉不時會收到邵洵美的書信,一來二去,彼此便都有了一些別樣的情意。
後來有一日,盛佩玉與家中姐妹閑聊,聽到了一個令她霎時間彤云滿面的消息:
「邵家表少爺改了名字,現下不叫云龍,叫洵美了。」
「洵美」一名與 「佩玉」相對,取自《詩經·鄭風》里那句「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此詩贊美了女子的容顏和品德,表達的是男子對女子的思慕之情。
盛佩玉生于詩禮之家,熟讀詩書,當即就明白了邵洵美的心意,不禁羞赧萬分。
從此以后,哪怕不見到邵洵美,只聽到他的名字,盛佩玉也會心跳不已,腦海里全是他的俊朗面容。
(邵洵美)
邵洵美這樣明目張膽地「暗戀」盛佩玉,兩家長輩再遲鈍,也多少知道一些二人的心思。
論門第,邵盛兩家都是名門望族。
論模樣,邵洵美與盛佩玉可謂郎才女貌。
因此兩家長輩從未阻撓過他們的交往,甚至主動玉成二人的姻緣。
1923年,邵家趕在邵洵美赴英國留學前上門訂婚,盛家欣然答允。
盛佩玉這時卻猶豫了。
無論是邵家還是盛家,盡管享受著潑天富貴,內里的腌臜事兒卻從不少見。
殷鑒在前,盛佩玉擔心邵洵美也步了后塵,便向邵洵美提出了三個條件:
不可另有女人;不可吸煙;不可賭錢。
邵洵美愛慕了盛佩玉許多年,日思夜想都是她。
在這即將要與心愛之人結為連理的當頭,哪怕是三百個條件,他又豈會有個不應的?當即就歡歡喜喜答應了。
不單口中答應,邵洵美的心中亦一片赤忱。
無論后事如何,那時的他真心想和盛佩玉白首到老,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在英國留學期間,邵洵美經常穿著一件白色舊毛衣出門,總有朋友納悶,邵大公子難道還會缺新衣?
每當這時,邵洵美總會沖他們得意一笑:「這件不同,佩玉親手織的。」
都說異地戀很容易以分手告終,邵洵美和盛佩玉卻截然相反。
隔著千山萬水和整整兩年的時間,二人的感情也不曾褪色,反而愈加濃烈。
盛佩玉
歸國之前,邵洵美懷著迫切的心情,揮毫為盛佩玉寫下了這樣幾句情詩:
「啊,淡綠的天色將夜,
明月復來曬情人的眼淚,
玉姊嚇我將歸來了,
歸來將你底美交還給你。」
1926年,在邵家老夫人渴望抱孫子的殷切期盼下,邵洵美終于回到國內,隨即籌備起了他與盛佩玉的婚事。
次年1月15日,在上海卡爾登飯店內舉行了一場隆重盛大的豪門婚禮。
伴隨著《結婚進行曲》的動人旋律,在無數賓客的注目下,盛佩玉身著邵洵美親自設計的白色婚紗,踏著小儐相于前方灑下的花瓣,與邵洵美手挽手,紅著眼圈走出了大廳。
大概是在邵洵美含情脈脈地轉過身,伸手挽住盛佩玉的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內心有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感。
盛佩玉默想,如果能與這個人攜手走過一生,便什麼都不畏懼了。
此次邵盛兩家的婚禮可謂是當時上海灘的一大盛事,包括郁達夫在內的各界名流前來觀禮,袁世凱之子袁寒云也送來一份厚禮,證婚人則是復旦校長馬相伯。
當月21日,邵洵美和盛佩玉的婚禮合照登上了《上海畫報》頭版,隨附一則題名為《美玉婚淵記》的報道。
(二人結婚合照上頭版)
盡管許多年后,盛佩玉或許會獨自對著秋風畫扇嘆一句「等閑變卻故人心」,但在成婚前幾年,她與邵洵美的確是過著神仙眷侶般的美滿生活。
邵洵美素日里除了寫詩辦報,還喜愛結交朋友,經常仗義疏財,救濟生活困難的友人。
施蟄存曾這樣評價:「洵美是個好人,富而不驕,貧而不丐。」
文人圈子里除了魯迅先生不太待見邵洵美,其余人與他交情都很不錯,因此每逢有派對沙龍,總少不了他和夫人盛佩玉的一份。
舊時女人成婚之后,便要相夫教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盛佩玉新婚之后反而比從前多了不少自由,時常跟著邵洵美四處參加聚會,或是在家招待諸位名流好友。
哪怕是有了孩子之后,兩人依舊會一起出遠門拜訪朋友,孩子則交給保姆,由盛佩玉的母親每日稍微照管一二。
在頻繁的人際交往過程中,盛佩玉很快融入了邵洵美的社交圈,結識了社會各界的朋友。
這當中便包括了後來插足盛佩玉婚姻的美國作家艾米麗,後來邵洵美為她取名項美麗,朋友們都親切地稱呼她「蜜姬「。
(盛佩玉與項美麗)
與許多神經敏銳的富家太太不同,盛佩玉秉性純真,面對這位集才華與美貌于一身的外國女子,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嫉妒和戒備,而是發自內心的欣賞。
「她和我同年,我羨慕她能寫文章獨立生活,來到中國、了解中國,然后回去向西方介紹中國的文化。」
項美麗亦對盛佩玉一見如故,因為兩家住在同一個胡同里,她時常到盛佩玉家吃飯,或是約盛佩玉一起外出逛街、拍照。
有時候,項美麗還會帶盛佩玉的幾個孩子去電影院。
一直以來,盛佩玉都把項美麗當作自己的知心朋友。
然而末了傷她最深的,恰恰是她最愛的丈夫和最信任的朋友。
邵洵美和項美麗相識于1935年6月的某一天。
在著名的蘭心大戲院里,兩人初見便相談甚歡。
共同的旅英經歷拉近了二人的關系,他們漸漸成了朋友,一起主編《聲色花報》,還合譯了沈從文的名作《邊城》。
一個是風神俊逸的詩人,一個是風情萬種的作家,沒過多久,邵洵美和項美麗便墜入了愛河。
(項美麗)
盛佩玉則始終被蒙在鼓里,直到某一年的歲末。
那天,邵洵美告訴盛佩玉自己要去公司,出門之后,盛佩玉也外出置辦年貨。
可是在路過項美麗的家門時,盛佩玉卻吃驚地發現門口停著邵洵美的汽車。
理智告訴盛佩玉,她應當相信自己的丈夫和朋友,無奈身體卻不受控制地走了進去。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阿芙蓉的煙氣撲面而來,嗆得盛佩玉直咳嗽。
透過滿屋的裊裊煙霧,盛佩玉抬眼與迎面射來的兩道驚慌視線撞了個正著。
躺在床榻上一同吸食阿芙蓉的那對男女,正是邵洵美和項美麗。
盛佩玉身形一僵,不敢置信地看著二人,愣了好一會兒,才跌跌撞撞奔了出去,淚如雨下。
她從來一心一意待他,為他生兒育女,變賣嫁妝也要支持他的事業,最終卻換來了什麼?
邵洵美曾經許下的三個諾言,一個一個被違背。
賭是早就沾了的,邵洵美不僅愛賭,還自稱「賭國詩人」。
對于這一項,盛佩玉素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覺得他做到另外兩項也是好的。
誰承想邵洵美早已忘記當初的山盟海誓,不僅背著她染上了阿芙蓉癖,還和項美麗有了私情。
這樣背信棄義的男人,要她如何與之共度余生呢?
氣極之時,盛佩玉不是沒有想過狠下心來與邵洵美登報失婚,可是當她看到家中幾個年幼的孩子,心腸便軟了一半。
(邵洵美和盛佩玉一家三口)
何況盛邵兩家都是江浙大族,倘若把此等丑事鬧大了,勢必有損兩家顏面。
那天過后,邵洵美在盛佩玉面前不住地賠禮道歉,盛佩玉不吵也不鬧,只是默然聽著。
項美麗幾度登門致歉,盛佩玉不接受也不拒絕,始終保持著無懈可擊的主母風度。
靜思幾日后,盛佩玉已在心中有了主意。
邵洵美與項美麗有工作上的往來,共辦抗日報紙,彼此頗有助益,要他們從此斷絕往來,委實難辦,反而顯得自己善妒。
(邵洵美和項美麗合辦的抗日報刊)
因此盛佩玉便主動后退一步,對此事不置一詞,只淡淡撂下一句話:
「日里出去你總說得出名正言順的理由,但你往往很晚回家,我不得不警告你,如果夜里過了十一點你還不到家,那麼莫怪我打到你那里去。」
邵洵美聞言便知,這代表著她已默許了自己與項美麗的交往,一時喜不能禁,連忙應允了。
項美麗與通常的第三者并不相同,她對盛佩玉并無敵意,更無取而代之的意思,因此一如既往地邀請盛佩玉出門游玩。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盛佩玉雖然心懷芥蒂,卻也不曾出言針對她,一切看上去都還像從前那樣一般無二。
「一般無二「也意味著,項美麗的名分在盛佩玉這里始終未被承認,直到1937年,盛佩玉才正式同意她踏進邵氏家門。
(盛佩玉)
1937年,日軍的狂轟濫炸打破了盛佩玉的平靜生活,他們舉家逃出楊樹浦大宅,住進了霞飛路法租界,繼續同項美麗做鄰居。
可是出行倉促,許多重要的東西都落在了家中,邵洵美和盛佩玉為此愁悶不已。
項美麗得知后,四處托人幫忙,終于獲得一張特別通行證。
在英國巡捕的陪同下,她和10個俄國搬運工人,一天之內來回跑了17次,將許多貴重物品從楊樹浦大宅搶救了出來。
其中包括邵洵美五只書架里的大部分書、工作所需的印刷機,以及盛佩玉陪嫁來的十幾只描金紅箱子。
(項美麗和女兒)
原本逃難到租界,盛佩玉和邵洵美生活很是困窘,項美麗此舉,可以說是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詩經有云:「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為了感激項美麗,盛佩玉挑了一只價值不菲的翡翠戒指,親手為她戴上,鄭重說道:
「我同意你和洵美在一起。「
項美麗不懂此言何意,困惑地看向一旁的邵洵美。
邵洵美自然知道妻子的意思,滿面喜色,次日便興興頭頭拉著項美麗領了結婚證。
承認項美麗的妾室名分,是盛佩玉可以想到的最好的回報,這也意味著,她決定徹底與項美麗冰釋前嫌。
而後來發生的事情,也證明了這一紙結婚證書有多珍貴,因為它後來實實在在救了項美麗和女兒一命。
既已進了邵家的門,項美麗以為自己死后真的會被埋入邵家的祖墳,可是命運無常,結局她還是和邵洵美分了手。
項美麗與盛佩玉不同,她除了愛情,還有決心為之奮斗一生的事業。
為了撰寫宋家三姐妹的傳記,項美麗準備前往重慶采訪當事人。
臨行前,盛佩玉想著山城的冬天氣候寒冷,便帶著項美麗去店鋪里做了一身厚衣服,并囑咐她一路小心,照顧好自己。
誰也沒有料到,由于時局動蕩,項美麗一走之后,便再也沒能找到機會回上海,她的寵物猴子病死后,也是盛佩玉親手埋葬的。
(項美麗和寵物猴子)
後來輾轉到香港時,項美麗的女兒被抓進日軍集中營,全靠她與邵洵美的結婚證表明她是中國人的妻子,才讓女兒與她脫險。
時間又過了很多年,邵洵美因公赴美,得知項美麗生活潦倒,向朋友借了1000美元匯給她。
這筆錢最后還是盛佩玉變賣嫁妝后還上的。
到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時候,邵洵美和盛佩玉家底已經不剩多少,生活艱難,邵洵美身體也越發衰弱,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我把金的、銀的、銅的、錫的甚至木的陸續換了錢來過日子,當了首飾,不影響我的顏色。」
可是盛佩玉的這些努力,并沒能留住邵洵美。
在邵洵美最后的歲月里,他把阿芙蓉當做飯吃,盛佩玉多次阻攔都沒有用。
女兒也憂心忡忡地告訴他,心臟不好的人過多食用阿芙蓉恐有性命之憂。
邵洵美卻一笑置之,繼續食用,終于1968年病逝,享年62歲。
眼看著丈夫一天天如枯草般頹敗下去,最后自毀般地走到生命終點,盛佩玉不勝悲慟,只是一遍一遍地含淚讀著他當年寫給自己的情詩。
她苦心經營了一輩子的婚姻,最終敗給了命運和死神。
(邵洵美和盛佩玉婚紗照)
邵盛二人的婚姻,既不能說是一樁悲劇,也不能說是圓滿收場。
邵洵美是放縱的一方,盛佩玉則始終是包容的一方。
無論何時,她都始終保持著身為名門閨秀的體面和優雅,活得從容。
不得不說,這般氣度實非常人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