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10年,85歲的陸游躺在病床上,氣若游絲,自知時日無多的他便將兒女叫到眼前,認真囑托道: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陸游《示兒》」
陸游口中的「九州」,指的就是中原大地,這首詩既是陸游的絕筆,也是詩人的遺囑,他遺憾自己恐怕沒有機會目睹南宋朝廷收復中原失地的那一天了。
陸游生活的年代正值華夏大地遭遇金國入侵,山河破碎之際,他二歲的時候便親歷了靖康之變,隨后幾年,他又跟隨父親四處避難,這段飄零的生活在陸游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也讓少年陸游下定決心要報效國家,收復被金國入侵的失地。
在我們固有的印象里,陸游似乎只是一位詩詞大家。
但實際上,陸游和辛棄疾很類似,都是那種白天練劍,晚上「夜讀兵書」的文武全才,他倆一生都在為收復九州這個崇高的理想而奮斗。
九州,這兩個字在他們的心中,所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個行政區劃,還是祖國的代稱。
今天,咱們就來聊一聊九州的前世今生。
上古時期的人,沒有像我們現在這樣先進的宇航技術,他們對世界的認知,一部分來源于口口相傳的知識,另一部分則來自于自己有限的見聞。
在此基礎上,古人認為天是圓的,地是方的,我們腳下所生活的土地,便是世界的中心,所以古人在稱呼我們腳下的土地時,便將其命名為華夏、中華、中原、中國(中國一詞最早見于西周時期的青銅器何尊‘余其宅茲中國’)之類,極為大氣磅礴的名字。
由于早期的社會還處于部落聯盟階段,國家的概念還未成熟,所以,當時古人眼中的中原和中國之類的稱呼和我們現在的認知是有所區別的,這些名詞在當時其實指的是他們所生活的以中原文化為核心的區域。
據《尚書》中的《夏書·禹貢》篇記載,黃帝所處的時代道路不通,區域間的人互不相識,管理極為不便,于是黃帝遍行天下,規劃萬里疆域,把田野劃分為州,以百里為一個部落的勢力范圍。
如此一來,不同部落的人便明確了自己的勢力范圍,黃帝管理起各個部落來,也輕松了許多。
到了堯帝、舜帝統治的時期,天地間爆發了一場大洪災,整個天地都被大水分隔,于是堯舜二帝便分別讓鯀、禹父子二人去治理洪澇災害。
鯀用筑堤堵水的方法治理洪水,歷時九年,最終以失敗告終。
大禹吸取了父親的教訓,采取了疏通水道,引洪水入海的措施,他歷時十三年,終于將洪水治理好了。
但此時,原來的山川被江湖分割,黃帝遺留下來的勢力劃分規則已經不再實用了,大禹便以高山大河奠定界域,把天下分為九州,即豫州、青州、徐州、揚州、荊州、梁州、雍州、冀州、兗州。
傳聞,大禹還命天下獻上青銅,來鑄造九鼎,祭祀神靈,收攏九州氣運。
九州是華夏文明的核心地區,在九州之外,九夷、八狄、七戎、六蠻生活的地方被稱為「四海」,更偏遠的地方則被稱為八荒。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九州」這種說法很可能只是戰國時期寫《尚書·夏書·禹貢》這個人,所設想的一種理想狀態。
這位戰國時期的先輩,通過大禹的名字,來表達自己的治國理念,他堅信以領地大小的不同來劃分諸侯的勢力范圍,可以保持國家的穩定運行。
春秋時期的文獻中,九州都還只是一個寬泛的概念,并沒有具體所指。
到了戰國和西漢時期,這一概念忽然明確了起來,并演變出了幾個不同的版本,由此,我們得出一個觀點:
「九州,由觀念到具體化應該出現在戰國和西漢時期。」
關于九州具體指的哪九州,當時的版本有不少,現舉例出現在《禹貢》、《周禮》、《呂氏春秋》和《爾雅》四本書中的四種說法,具體情形可見下表:
《禹貢》中的冀州指的是,從黃河壺口經今山西全境、河北、河南境內的部分區域,也就是春秋時期晉國的核心轄區;
兗州,指的是古濟水與古黃河之間的區域,也就是今天山東西部與山東河北交界處;
青州,指的是今天渤海以南、泰山以北的部分區域;
徐州,在淮河以北、泰山以南,大致相當于現在的淮海區域;
揚州,在淮河、大海之間,大致相當于今天的淮河以南,包含長江流域及嶺南地區在內的部分區域;
……
可以明確看出,四種說法,在提及九州的具體范圍和名稱時,是有出入的,比如《禹貢》中的青州、梁州,在《爾雅》中變成了營州和幽州,四種說法中,也唯有《禹貢》有梁州一說,另外三本書對應梁州的名額都是幽州,這無疑也從側面證明了九州這個概念相當模糊,在當時還未形成共識。
針對此,著名的史學家顧頡剛先生在《州與岳的演變》一文中提到了一種很有意思的觀點,他認為九州只是西周時期,某處易守難攻的城市的專屬名詞,只是由于《禹貢》等書的影響,后人才將其誤以為「九州」指的是天下。
不可否認,《禹貢》作為戰國時期的人假托大禹的名義寫的文章,既然它本身內容真實性就存疑,那以九州區劃天下的做法是否大禹所為,也就值得深思了。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經過戰國時期幾百年的理論累積,到了漢朝的時候,以州定天下已經成為了確鑿的史實。
當時漢武帝雄才大略,開拓了很多疆土,于是,他在九州的基礎上將天下分作了十三州,因為冀州過于龐大,為了方便管理,當時的人便又從冀州中分出了幽州與并州(也有說法是舜帝分的,我不信)。
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短短三百年間,就有三十余個大小政權更替。鑒于當時時局混亂,漢朝留下來的行政區域經過分割后,地方軍閥實際控制的范圍已大不如前,甚至有些城市還存在著幾個軍閥林立的現象。
不論是出于好面子,亦或者整合資源,方便管理的因素,這些政權中,不乏有人在行政區劃上做文章的,這種濫置州郡的現象導致的后果就是原本高大上的州郡縣制度,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就變得廉價起來。
按照《隋書·地理志》的統計,隋朝時,大小郡已經多達「一百九十」。
從歷史的發展歷程來看,行政區劃太過精細其實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因為這往往代表著郡縣規模過小發展潛力受制、官僚階級過于龐大……
針對這一現象,從唐代開始,歷朝歷代都有意識重新規劃行政區域,例如唐代的道、宋朝的府路、元代的行省制度等等,都是在州的基礎上,針對各地的狀況,重新做出的行政劃分。
這種變化,大家可以通過下表,簡單感受下:
九州的文化內涵早已超越了它作為行政區劃的價值,正如陸游用九州來代指「中原」一樣,九州在我們的文化中其實早已經變成了祖國的另一種稱謂。
當代人談九州,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是在討論青州、冀州、幽州這些古老的概念,而是將它當作了一種深藏在骨子里、超越了血緣的羈絆——愛國。
古人說人生有三喜,他鄉遇故知是其中之一。
深受九州文化圈影響的我們,這種羈絆早已經不局限于一鎮一縣了,俗話說,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其實就是九州文化對我們潛移默化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