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問陸小曼: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一次,你會選擇徐志摩還是翁瑞午?
此時的陸小曼已年過半百,終日素色布衣,眼底有著掩飾不住的倦意。
聽到這個問題,她微微怔住,而后若有所思地望向遠方: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把他們全都忘了…」
世人皆知徐志摩與陸小曼愛得轟轟烈烈,卻鮮少有人知曉,徐志摩遇難后,陸小曼曾被共同好友翁瑞午供養30年,這份摻雜著依戀和感激的情誼,也讓陸小曼以無名無分的方式,與翁瑞午同居30年。
她愛徐志摩,卻因為驕縱和自私,逼得徐志摩墜機身亡;她愛翁瑞午,卻因為過分的依賴,擔負了破壞家庭的原罪。
縱然物是人非,可有些欠下的債,卻再也還不起…
陸小曼是真正的民國名媛。
她的父親陸定曾在北洋政府里先后歷任司長、參事、賦稅司長等職,母親吳曼華是江蘇常州著名吳家的名門閨秀。
這樣優渥的家境,讓她自幼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因為精通法文、英文、詩歌,繪畫等藝術,成為民國時期備受追捧的才女。
父母的寵愛,給了她無憂無慮的成長環境,卻也讓她多了太多我行我素的任性。
長大成人后,父母為她指婚門當戶對的陸軍長官王庚;那個前途無量的青年將軍,愛她愛到無法自拔,恨不得為她徒手摘星,即便她與徐志摩糾纏不休,他也曾苦苦等待她的回頭。
只是,驕縱慣了的陸小曼,卻感受不到對方的深沉愛意;為了和炙熱癡狂的詩人徐志摩相守白頭,她甚至冒死墮掉了與王庚的孩子。
婚內移情的愛情,本該得不到好的結局。
可偏偏,浪漫多才的徐志摩,愛她也愛到了骨子里去;為了滿足陸小曼的揮霍,他不惜身兼數職,為了讓陸小曼過得愜意,他不惜與年邁父母冷戰反目,為了幫陸小曼調理身體,他更不惜戴上那頂備受嘲笑的「綠帽子」……
說起來,陸小曼與翁瑞午的認識,還源于徐志摩殷勤的牽線搭橋。
翁瑞午出身官宦家庭,他的父親是晚清重臣翁同龢的門生,曾在廣西著官,留下萬貫家財的殷實家底。
翁瑞午年輕時是上海有名的闊少,更是流連花叢的風流才子;因通曉琴棋書畫聞名于上海,後來又因為拜師著名推拿醫生王松山,學會了精湛的按摩手法。
徐志摩與陸小曼結婚后,陸小曼因為身體虛弱,時常出現昏厥。
為了幫助妻子康復,徐志摩托人打聽名醫,才認識了醫術高明的翁瑞午。
三位著名的才子名媛相識,自然相聊甚歡。
所以,三人也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已娶妻生子的翁瑞午,也開始頻繁步入徐志摩家,從哲學到藝術,從音律到詩歌,經常一聊就是一整天。
讓徐志摩開心的是:翁瑞午的到來,不僅活躍了家庭氛圍,也讓陸小曼的身體有了明顯好轉。
但算來算去,三人把酒而歡的機會還是少之又少。
因為陸小曼的生活開銷巨大,除了昂貴的衣服和首飾,還要聘請傭人和廚師等;後來在翁瑞午的建議下,陸小曼又喜歡上了抽大煙。
為了滿足妻子的巨大開支,徐志摩不得不常年奔波在不同城市賺錢養家。
男女同處一室,本就會招來非議。
特別是徐志摩長期出差,而翁瑞午也不避嫌的情況下,街頭巷尾也多了關于陸小曼和翁瑞午的閑言碎語。
徐志摩縱然癡情,但也有著底線和理智;為了守護這份來之不易的愛情,他曾數次提醒陸小曼,要與翁瑞午保持距離,因為這份提醒,兩人也多次發生爭執。
他對陸小曼是無奈的,所以只能自我安慰:
「小曼正在病著,即便是她與翁瑞午兩情相悅,也不太可能真的發生什麼。」
有時,三人同在家中,陸小曼便與翁瑞午在狹窄的煙榻上吞云吐霧;徐志摩不想任由兩人單獨相處,便也擠在煙榻勉強能坐下的地方,陪著兩人談古論今,品茶賦詩。
陸小曼是被驕縱慣了的,以至于她無法理解徐志摩的辛苦,也無法理解徐志摩的尷尬處境;或許是養尊處優的生活,真的無聊透底,她萬分迷戀吞云吐霧帶來的虛幻和恍惚,甚至對鴉片的依賴,完全超乎了翁瑞午的想象。
對于陸小曼的變化,徐志摩也是萬般痛苦;他力勸陸小曼戒煙,兩人爭吵中,卻被陸小曼用煙槍砸壞了金絲邊眼鏡。
曾經奮不顧身、炙熱癡狂的浪漫愛情,最終變得滿目全非。
1931年11月18日,再次和陸小曼爭吵無果的徐志摩,帶著失望和悲傷,從南京乘「濟南」號飛機飛往北平,卻不料途中遭遇大霧天氣,飛機撞山墜落,年僅35歲的徐志摩不幸喪生。
得知徐志摩去世的噩耗后,陸小曼頓覺天塌地陷。
她不知道如何應對這錐心的悲痛;除了從此褪下華服,再不參加歌舞晚宴外,便是將自己關在家里,在彌漫的煙霧中麻痹內心的傷痛;因為頹廢消極,甚至還因行為過激,做過一夜班房。
此時的翁瑞午,除了幫助陸小曼處理徐志摩的遺物,陪同陸小曼出席徐志摩葬禮外,更開始正式供養陸小曼。
時代風云涌動,當年有著萬貫家財的翁家,早就大勢已去;翁瑞午最后保留下來的,也無非是些珍貴的古董字畫。
此時的翁瑞午早已不是流連洋場的富家公子,他有妻子,也有五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但徐志摩去世后,翁瑞午卻日夜為陸小曼奔波,甚至晚上直接住在了陸小曼家,陪她度過痛失愛人的艱難時光。
此時的他,似乎完全失去了身為丈夫的責任和理智;為博陸小曼一笑,他甘之如飴。
徐志摩的死,仿佛為陸小曼悲傷的心打開了一個缺口;而翁瑞午的細膩和體貼,也帶來了陸小曼最渴望得到的照顧和安穩。
他對陸小曼也是好到極致:會頂著寒風排隊,為她買老大昌的西式點心,酒心巧克力;還會竭力給她制造浪漫,下雪天為她取來外面最干凈的雪,做成「雪水茶」,只為博她莞爾一笑。
這番繾綣的情誼,也最終打動了陸小曼。
不顧外界流言蜚語,不顧世人譴責和鄙夷,也不顧友人勸阻和制止,陸小曼與翁瑞午同居了。
此時的翁瑞午,多次想要迎娶陸小曼;但最終都被拒絕了。
她放不下徐志摩,卻也太依賴翁瑞午的照顧,這是她的私心;她不想再讓眼前的男子,做出拋妻棄子的行為,或許無名分的同居,飽受世人的嘲笑和指點,能夠消解掉些內心的負罪感吧。
兩人同居后,陸小曼向翁瑞午,提出了兩個條件:不許他與妻子失婚,不與他正式結婚。
翁瑞午有些錯愕,他沒有想到:堅定脫俗的陸小曼,竟會被世俗牽絆。
但他沒有過多糾結,便當場同意了陸小曼的提議。
對于翁瑞午來說,能夠永遠陪伴在陸小曼身邊,已經是最奢侈的福氣。
陸小曼的存在,也是尷尬的。
她不被翁家人接納,翁家兒女對她更是萬般排斥,即便她努力改善關系,看到好吃好玩的事物,第一時間是買給翁瑞午的孩子們,但仍舊沒有換來過孩子們的笑顏。
是啊,要怎麼原諒,要如何才能原諒?
陸小曼無疑是破壞家庭的第三者,不管這份感情是否是我情我愿。
自從與陸小曼同居后,翁瑞午更是鮮少回家看望妻子和孩子。
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悲!這是陸小曼和翁瑞午,對原配和孩子們最大的傷害。
也是因此,即便同居20年之久,她也不愿翁瑞午為了自己拋棄髮妻,落下更大的罵名,背負更加沉重的壓力,哪怕她知道,他愿意為自己如此。
隨著翁瑞午原配陳明榴離世,兩人的關系再次陷入尷尬選擇。
因為陸小曼曾提出要求:不允許翁瑞午拋棄原配。
如今陳明榴因病去世,按理說,陸小曼可以以「續弦」的身份嫁入翁家。
翁瑞午對陸小曼,或許是真愛到了極致。
此時徐志摩已經去世20年,陸小曼也已將近50,常年抽食大煙的習慣,讓她整個人瘦弱不堪,她不再是縱橫十里洋場的女子,笑顏如花、明媚生動這樣的詞語,早就不再適合形容她。
可以說,此時的陸小曼,從里到外,盡顯滄桑老態。
但翁瑞午卻從不覺得有什麼,他還是如20年前般堅持娶陸小曼,想要給陸小曼個體面的名分。
面對翁瑞午的再次求婚,陸小曼沒有了往日的猶豫,只是堅決道:
「要知會孩子們,他們同意,我們就結婚。否則就不行。」
翁瑞午看著眼前的陸小曼,心頭百感交集,曾經不可一世、風光無限的陸小曼,如今竟會在意別人的感受,翁瑞午很是感動。
可孩子們會同意嗎?
就如上文所講,陸小曼和翁瑞午同居后,曾竭力討好孩子們。
可縱然情誼再真,孩子們卻不肯受領。
如今的翁家兒女們,也已經長大了。
翁瑞午的女兒翁香光結婚時,陸小曼還特定送了白綢睡衣褲一套,為了表達自己的心意,她親手在衣褲上繡上了花邊。完了之后,還覺不夠的她還特地從英國訂做了瓷器浴具……
她對孩子們是盡心盡力的好,可這份好,終究裹挾著愧疚和贖罪。
翁瑞午不肯認輸,便找來孩子們問道:
「雖然你們的母親去世了,我也和你們一樣難過,但是日子還要繼續過下去,就讓陸母姨來做你們的母親,好不好?」
等來等去,只有窗外繚繞蟬鳴的回應。
得知此事后,陸小曼又親自給身在美國的翁瑞午兒子翁誠光寫了一封信,誠懇詢問翁誠光對于此事的態度。
但翁誠光的回信,卻只有一句話:家里的事已經不想過問。
何必再問,一切都有了答案。
孩子們無法面對這個家庭的重組,就如他們無法面對父親對家庭的背叛,母親的抱憾離世。
陸小曼最終信守了承諾,沒有和翁瑞午結婚。
只是兩人相守近30年,雖無世俗名分,但早就親如家人;所以每次填寫表格,陸小曼也會在家庭成員那欄中,端正寫上「翁瑞午」三字。
兩人同居的30年中,不是沒有過風波。
1955年,60多歲的翁瑞午,曾出軌了陸小曼的女學生。
這位姓關的女孩子,因為和陸小曼關系深厚,也尊稱陸小曼為「干娘」。
荒唐便在于此:翁瑞午竟與這位干女兒相戀,甚至兩人還有了一個女兒。
因為這件事,翁瑞午被關家父母舉報,坐了兩年牢房,出獄后患上了嚴重的肺病。
翁瑞午的行為,無疑是對陸小曼的錐心背叛;但面對這份傷害,陸小曼卻選擇了原諒。
其實我也很難相信:曾視愛情為信仰的這個女子,竟會釋然這份骯臟的背叛。
關于陸小曼的選擇原因,眾人也猜測不一:
有人說:她根本不愛翁瑞午,只是想在孤獨凄涼的命運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也有人說:此時的陸小曼已是服輸認命,再無任何美貌資本,支撐起她的驕縱。
不管是哪種原因,陸小曼面對的,也是命運布好的局。
如多年前,陸軍少將王庚所承受的背叛,也如多年前,浪漫詩人徐志摩承受的嘲諷…
如果命運是因果循環的報應,她就該做好準備承受。
所以,對于翁瑞午的出軌,她選擇了原諒;對于翁瑞午的這個孩子,她亦視如己出;在翁瑞午失業后,她毅然走出家門,開始在文史館養家糊口。
1961年,翁瑞午身染重疾,搶救無效病逝。
臨終前,他最牽掛的,仍舊是陸小曼。
失去了翁瑞午的陪伴,陸小曼悲痛欲絕。
有段時間,她無比恍惚,經常坐在翁瑞午的牌位前發呆,仿佛那人就在身邊,還可以為她擋風遮雨,傾聽她的細語吳儂。
再後來,經過朋友的幫助,她全心將精力投注于作畫中,并將作品放在云朵齋售賣,大受歡迎,最終成為了上海中國畫院專業畫師,并參加了上海美術家協會。
晚年的她終于活出了自己的風采,不再依靠男人。
只是,這份遲來的精彩人生,她愛的人,愛她的人,都已經無法看到。
1965年,陸小曼因為肺氣腫住進了醫院。
在生命的最后盡頭,她也有了最徹底的醒悟。
縱觀自己這一生:看似什麼都得到了,實則什麼都沒有得到。
年少輕狂時,她視愛情為畢生的信仰,不惜傷害了愛自己的人,也傷害了自己的愛的人,更傷害了無辜的人。
愛恨纏綿,世事兜轉,到頭來卻留下一生的懺悔和愧疚,這些債,她還不起了…
還能從頭再來嗎?要怎樣才能贖罪呢?
彌留之際,她寫下了最后的遺愿:希望在死后,可以和徐志摩合葬。
那是她真真正正愛過的男子,縱然這條愛的道路,布滿了荊棘。
她愛翁瑞午嗎?對于這個問題,她也想不明白。
有人問過她,她當年的回答是:
「如果你問我經歷過幾段愛情,我會狡猾地講,我只經歷過一段愛情,那便是志摩。而對于翁瑞午的感情,則是一種習慣。」
如果愛情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那就試著放手吧。
生命的最后,她選擇了徐志摩,將翁瑞午還給了陳明榴。
似乎這樣,便能減輕些內心的愧疚和不安。但這欠下的債,又怎是想還就還的…
陸小曼最終沒能完成自己的遺愿,徐家人強烈反對,她與徐志摩合葬。
因為徐家人,至今無法放下心結:30多年前,若不是為了滿足陸小曼巨大的生活開銷,徐志摩也不至于為錢奔波,最終遇難。
由于無兒無女,陸小曼的骨灰無人認領,最終被埋在荒郊野嶺。
她一生怕極了孤獨,卻常年沉睡在這荒涼的山丘。
叢生的野草,不斷搖曳著前世今生的宿命;那些愛恨往事,似乎都有了著落。
命運終究做了一場局,不管世人愿不愿意,欠下的因果終究要還的。
只是不知:與翁瑞午的30年相伴中,她究竟給了這個男子多少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