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梁啟超遠赴美國檀香山,在那里,風華正茂的他對一女子動了心。
這名二十出頭的女子叫何蕙珍,是當地一位華商之女,不僅精通英文,更關心國家大事。
她替梁啟超擔任翻譯,還在當地報紙上用英文幫梁辯護。女孩主動向梁表明自己的心跡,那些愛戀,從她口中說出來,既熱烈又純真。
梁啟超不是喜歡她,而是非常喜歡。情緒激動下,他還給家中妻子李蕙仙寫了封信,訴說心中的矛盾與糾葛。
讀罷來信,李蕙仙沉默了。過了很久她回復道:「你不是女子,大可不必從一而終,如果真的喜歡她,我準備稟告父親大人為你做主,成全你們。」
可梁啟超卻做出決定,與何蕙珍斷了彼此的念想。自始至終,他與何蕙珍的感情都「發乎情,止乎禮」。
有人說,梁啟超沒娶何蕙珍是因著自己的身份,有人說是因為害怕家中的老父親,更多人則說,是因為梁啟超懼內,因為李蕙仙潑辣。
其實梁啟超能最后用理智戰勝情感,最重要的原因并無其它,而是結婚這麼多年來,李蕙仙實在是位顧全大局,深明大義的好妻子。
多年相處積累起來的點點滴滴,哪是能被一時的激情愛戀取代的呢。
梁啟超與李蕙仙的婚姻,門第相差懸殊,曾差點沒結成。
李蕙仙父親李朝儀,曾為順天府尹,相當于現在的北京市長。堂兄李端棻任內閣學士、學政、刑部侍郎等職,是著名的維新派變法大臣。
按常理,李蕙仙這名門閨秀與梁啟超八竿子都打不著,因為當時的梁啟超,仍是廣東新會一窮鄉僻壤的讀書郎。
但這兩人卻因一次考試,被月老,或者說被李蕙仙的堂兄給牽了紅線。
李端棻去廣州主考鄉試,試題「熔金鑄史」一出,從小飽讀詩書的梁啟超,在紙上縱橫闊論。
梁啟超的才情得到了主考官李端棻的欣賞。他喜出望外,從梁啟超身上,李端棻看到了和自己相當一致的思想和觀點。
舉人不稀奇,17歲的舉人就很罕見了。當得知梁啟超11歲便中了秀才時,李端棻更對其欣賞有加。
回到京城,李端棻試探著問了一下堂妹:「蕙仙,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眼界如此之高,這個看不上,那個瞧不起,堂兄替你介紹一個如意郎君如何?」
就這樣,在李端棻的牽線下,梁啟超與李蕙仙,這從未謀面的兩個人,定下了婚約。
意外的是,第二年在京舉行的會試上,梁啟超發揮得不理想,榜上無名。
一個毫無背景的窮小子,又看不到仕途的希望,如果這時李蕙仙要求退婚,誰也攔不住,梁啟超更不會吭半句聲。
家人問李蕙仙的意見,看她要不要再考慮考慮,她一口否絕了:「不,說出去的話就要做到,我也相信卓如的才華,相信他會有出頭之日。」
就這樣,在李蕙仙的堅持下,她與梁啟超的婚禮在李家如期舉行了。
雖門第不相當,但一諾千金,既守住了李家的名聲,更成全了一段美好的姻緣。
娶妻娶賢,李蕙仙就是最好的注解。
結婚第二年,李蕙仙跟隨丈夫回到廣東新會茶坑村,一到那,她整個傻眼了。
梁啟超的祖輩都靠教書維持生活,過著半耕半讀的日子。李蕙仙雖是貴州人,卻跟隨父兄在京城生活了很多年。對于這位官宦世家的小姐來說,眼前的場景實在難以想象。
房間擁擠,還有辦法解決,最關鍵是南方的氣候,實在讓李蕙仙有點難以適應。
濕熱的環境使她身上迅速長滿了疹子,又癢又疼;鄉間的野草隨處瘋長,蚊子多得成把抓,都可以炒成一盤菜了。
一到台風天,傾盆大雨,風刮得可以把人給卷走,天都像是要垮了下來一樣。
她沒有半句抱怨,身上撓出了星星點點的印痕,卻總是對家人笑笑:「沒事,沒事。」
她學做家務,學干農活,認認真真地當好梁太太和梁家兒媳,挑水、舂米、煮飯,放下這件又去忙那件。
困難還不只這一點。最開始,像外語一般的方言讓李蕙仙整個人都慒圈了,好在她每天都和當地農人打成一片,漸漸地,溝通已經不成問題了。
梁啟超的生母早已過世,繼母只比李蕙仙大2歲,換成其他人,怎麼樣都會心里膈應得慌,可李蕙仙恭敬孝順,和繼母處得非常融洽。
梁啟超閱讀量大,對于一個農人家庭來說,買書的錢卻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書錢不夠時,李蕙仙把自己陪嫁的首飾變賣了給他換書。
書能夠塑造人的思想和靈魂,卻改變不了一個人說話的口音。于是,梁啟超多了一位官話老師李蕙仙。
說起學官話,還有個笑話。
維新變法后,光緒帝滿懷希望地召見了梁啟超:「先生名噪京華,久聞大名,只是宮中雜務甚繁,拖延至今才見先生,實在有愧。今日得空,想親耳聆聽先生維新高見。」
想法是好的,現實是殘酷的。梁啟超一開口,光緒就完全閉口了,因為根本聽不懂。
梁啟超那口廣東白話啊!
他急得抓耳撓腮,光緒在龍椅上聽得心煩意亂。最后,光緒的好心情完全沒了。
可人都被自己召來了,總得賞點什麼吧。于是光緒匆匆賞了梁啟超一個小六品官銜,便揮揮手讓其退下了。
從此后,李蕙仙就做起了丈夫的老師,每天教他說官話。不出一年,梁啟超就能說出一口流利的官話,這為他後來在各地宣傳和演講奠定了基礎。
婚姻是兩個人的事,但絕不僅僅只是兩個人的事。能把整個大家庭的關系打點好的女人,需要一顆包容的心,更需要舍棄小我的無私。
可如果你就此以為李蕙仙只是一個善于顧家的小腳婦女,那就大錯特錯了。
熟讀詩書的她,追隨丈夫的腳步,學習維新思想,與丈夫舉案齊眉。
1898年,她和康有為的女兒康同薇一起創辦了《女學報》。這份報紙全由婦女辦報、婦女主筆,撰稿人也幾乎全是婦女。
這是中國最早的婦女報,它反對纏足、提倡女學、爭取女權,為婦女解放而吶喊。她們把每期主編的真實姓名刊登在報頭上,這在當時是個非常有挑戰性的做法。
除此之外,李蕙仙還與丈夫一起在上海創辦女子學堂,擔任提調,成為中國第一位女學校長。
每當梁啟超受到挫折情緒處于低谷時,李蕙仙總是不斷給予安慰和鼓勵,不離不棄,想盡一切辦法幫丈夫度過難關。
梁啟超潛心撰寫文稿的同時,抄錄謄寫的工作全是李蕙仙在做。她是梁啟超文章的第一位讀者,梁九百多萬字的文稿中全都藏著妻子的汗水。
同時代的許多文人妻子,朱安大字不識一個,江冬秀癡迷打麻將,陸小曼追求浪漫甚而染上毒癮。
而李蕙仙,照顧好家里眾多人口的同時,還能與丈夫肩并肩,這樣的思想與格局,就算放到今天這個社會,也不多見。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而李蕙仙,大難臨頭時不僅沒有飛,更成了整個家庭的定海神針。
「戊戌變法」失敗后,梁啟超逃亡日本,慈禧命兩廣總督到梁家搜查、抓人。
面對來勢洶洶的官兵,梁家老老小小哭成一片,束手無策。
李蕙仙走到帶兵的頭目面前,鎮定自若:「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也是有爹有娘有家小的人。梁啟超就算殺了人放了火,砍他頭我答應,但不能連累他的家小,他們都是無辜無罪之人。
一人做事一人當,古來人倫天理就是如此。你們如果沒法交差,就將我李蕙仙帶走好了。」
霸氣!大氣!這樣的村婦,這幫清兵還從沒見過,再加上要抓的梁啟超竟已出逃,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隨即,李蕙仙帶著梁家人一起避難澳門,代夫盡孝,侍候老人,撫養幼女。
後來,梁啟超在寫給李蕙仙的家信中說:「得詳聞家中近狀,并聞卿慷慨從容,辭色不變,絕無怨言,且有壯語,聞之喜慰敬服,斯真不愧為任公閨中良友矣。」
跟著梁啟超,李蕙仙也真是見慣了大風大浪。
袁世凱復辟時,梁啟超南下云南去尋蔡鍔,準備組織護國軍討袁。臨走前李蕙仙對丈夫說:「上自高堂,下逮兒女,我一身任之。君但為國死,無反顧也。」
環境極為艱難的情形下,她始終是梁啟超的定心丸,更是梁家的頂梁柱。
梁李兩家很多孩子都受到過李蕙仙的資助,就連帶著女兒去日本與丈夫會合,她也把娘家的親戚和小孩一并帶了過去,而且一直撫養和接濟他們。
從日本回國后,他們也撫養了兩家很多孩子,比如梁啟超的小弟弟和妹妹,都長年住在梁啟超家。
家里人最多的時候,吃飯開流水席,一個人吃完了就走開,沒吃飽可以再來吃。
可以說,對這個家,李蕙仙付出得比梁啟超要多得多。他在外施展自己的抱負,她替他照顧好家人;他立名立業,她盡己所能替他掃清余障。
梁李兩家的親戚跟孩子,她從來沒有分過彼此親疏,因為她懂得,一個家族的興旺和代代相傳,憑的絕不只是某一人的一己之力,而是互相扶持。
男人最愛的女人是什麼樣的?
年輕漂亮、學識豐富、妖嬈嫵媚?這些統統只是加分項,而非根本。
漂亮讓人賞心悅目,學識豐富讓人有話可聊。可生活是個最講究實際的地方,要真正過日子,靠的還是性格。
所謂久處不累,需要的是更多的理解,沒有一顆顧全大局的心,恐怕很難做到。
戀愛與婚姻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結了婚,兩人就結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要想婚姻長久,就必須得有團隊精神,而不能極度自我。
閱經人世的梁啟超,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最終還是放棄了何蕙珍,因為他知道,想要再遇到一個像妻子李蕙仙這樣的女人,下輩子都不一定有這個福氣。
弘一法師說:「愛,就是慈悲。」
所有的慈悲中,都有一顆顧著彼此,相守相望的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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