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姚
姚姚極其短暫的一生,回顧自己往事時依舊碌碌無為,沒有給世人留下太多深刻的印象。
她身上唯一的標簽便是著名影星上官云珠的女兒,但她也有太多故事被人遺忘在過去。
看似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女孩,卻無法擺脫原生家庭的影響,甚至和上官云珠一樣最終紅顏薄命。
如果沒有那場戰爭,就沒有後來在熒幕上光芒萬丈的上官云珠。如果沒有後來的上官云珠,她的女兒姚姚也就不會出生。
所以一切都是巧合,一切也都是注定,戰爭改變了上官云珠原本的生活軌跡。
上官云珠
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戰火綿延到了更深的地方,中國大地的百姓不是在避難,就是走在避難的路上。
上官云珠也和丈夫張大炎來到上海避難,那時她只生育了一個男孩,姚姚也不是和第一任丈夫所生。
1938年,早已淪為了孤島的上海,仍然十里洋場,隔絕亂世,繁華依舊。一家照相館櫥窗里的美女海報,引起人們駐足圍觀。
但沒人能想象海報上的女人,居然只是照相館里一名普通的開票員。
好事的群眾蜂擁進照相館一睹芳容,發現真人比相片里看起來更加美麗動人。
她有著江南女子的溫婉清麗,而富有商業頭腦的照相館老闆被她精致的五官吸引,頃刻間想到,如果把她拍成海報一定能吸引大批顧客。
上官云珠
這個女人就是上官云珠,在幾個月前她還是富貴人家的少奶奶,克己復禮的侍奉公婆,為丈夫生兒育女。
但她沒想到戰爭改變了她的人生,她來到上海剛剛十八歲,雖然已經養了一個孩子,但絲毫不衰老,依舊有著舉世無雙的美貌。
當時上海物價高漲,她為了貼補家用,不得不找了一份照相館開票員的工作。
照相館里時常有電影明星來拍照,他們光鮮亮麗的衣著,自信瀟灑的談吐,喚起了上官云珠久遠的回憶。
這份回憶從她十六歲嫁人后,就被漸漸掩藏在時間風霜里,如果不是在特殊的時代背景下,她或許永遠也無法抵達真實內心。
上官云珠
小時候在家鄉的戲台,上學后學校大禮堂的文明戲,時常能見到她的身影,那時對于她而言是無比快樂的。
她對表演的熱愛來自于原始的秉性,好像骨子里就有這樣的天賦似的。
來到上海后,她見識了一個全新的繁華世界,對表演的熱愛開始重新萌芽,就像春天的蔓草肆無忌憚生長。
她每天下班都會利用閑暇時間學習演戲,可是身為女性她要遵守太多規矩。
張大炎并不喜歡她出頭露面,女人成功無疑是對男權社會的挑戰。
當張大炎知道這一切,十分不理解妻子,他并不是懷疑上官美貌欠佳,而是根本不希望自己妻子拋頭露面,也不需要她成名成腕。
他一直勸說著上官云珠,最后甚至開始對她冷嘲熱諷。
上官云珠
在那時,上官云珠在演藝圈子里并沒有背景,也沒有資歷,一開始十分坎坷,可她仍向全世界宣告:「我一定要吃定這碗戲飯」 。
正因為觀念不同,她與張大炎的心不再緊密連接,原本看似穩定的家庭出現一道道裂痕。
張大炎無法勸服妻子,一氣之下他帶著他們的兒子從上海回到家鄉。
不久后,上官云珠結識了在天風劇社當編劇的姚克,不僅迎來了新的感情,也迎來了事業的高峰。
姚克既是魯迅先生的學生,又是當時文藝界著名的翻譯家,劇作家。
姚克帶著她走進話劇的門,因為留學歐美,姚克有著牢固的專業知識,給了許多藝術上的指導,讓她多了一分書卷氣。
1941年,在姚克幫助下,她的第一部話劇《雷雨》搬上舞台,她出演的四鳳獲得很大反響。
不久后,她迎來自己的電影處女作《玫瑰飄零》,在事業上迎來了綻放的春天。正是這樣的緊密聯系,兩人很快陷入熱戀。
1944年,姚克和上官云珠的婚禮在北京舉行,不過一年,他們的女兒姚姚也來到了這個世界。
上官云珠和姚姚
姚姚是她的大名,她的小名叫「貝貝」,意思是姚家的寶貝,她父母帶著無盡的歡喜,迎接著她的到來。
一開始她似乎也會是一個幸福的小孩,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躺在母親溫暖的臂彎里,睜開眼看到的是醫院潔白的墻頂。
她的媽媽上官云珠在當時已經是大明星,而她的爸爸姚克也是著名的編劇,她出生在民國的上流社會。
但幼小的姚姚并不知道,抗戰最后階段,出現了嚴重的通貨膨脹,物價飛漲,姚克通過寫劇本賺得越來越少,只能改行廣告生意。
而上官云珠依舊癡迷著舞台,從而與姚克的分歧越來越大,曾經珠聯璧合的神仙眷侶,從至親到了至疏。
1945年年末,上官云珠剛剛抗戰慰問演出完回來,她匆忙趕回家,卻意外發現了丈夫已經另結新歡。
上官云珠和母親還有姚姚合影
此時上官云珠早已不是足不出戶的少奶奶,當初她就有選擇表演的勇氣,現在更無法容忍伴侶的不忠誠,即使姚姚沒滿兩歲,她也毅然選擇了失婚。
這對上官云珠而言并不是什麼艱難抉擇,在當時姚姚幼小的心靈也泛不起什麼漣漪。
即使她才剛剛學會走路,正在慢慢學會喊爸爸時,父愛就無處可尋, 但在那時她尚且意識不到,童年缺失的愛將吞噬她生命中的美好。
1948年,她第一次出演電影《三毛流浪記》,依舊和上官云珠是母女關系。
她飾演的是闊小姐瑪麗,戲份并不是很多,但在那個普遍營養不良的年代,她看上去充滿著光彩。
姚姚和上官云珠都是穿著白色云紗旗袍,這似乎是上官云珠刻意安排的服飾。
上官云珠和姚姚在劇中的造型
白色象征著純凈和高潔,如果掉在污泥之中,就沾染了污點。
這在一個追求完美無缺的人眼中,無疑是致命的打擊,也是不能允許的生命追求。
上官云珠三個孩子中,姚姚是唯一一個在上官身邊長大的。
她本應該在充滿母愛的環境中長大,但她的人生卻只和上官云珠有一樣相同,那就是同樣的悲慘結局。
很快上官云珠身邊又出現了新的男人。即使她已經結過兩次婚,有過兩個孩子,但依舊十分精致美艷,追求者絡繹不絕。
藍馬
她接受異性追求者出現,不僅是因為仍在渴望穩定的婚姻,更是因為她和姚克分手后,沒有了他的幫助,她的演藝事業受到很大阻礙。
之后幾年,她出演了許多爛片,口碑大不如前,直到遇到了知名演員藍馬,推薦她出演了《天堂春夢》女二號,從此改變了窘迫的現狀。
那時上官云珠將更多時間傾注到事業之上,所以陪在姚姚身邊的時候特別少。
然而她和藍馬也因為生活觀念不同,最后的緣分只定格在屏幕上的夫妻。
上官云珠和藍馬
1951年,姚姚剛滿七歲,上官云珠嫁給了「蘭心劇院」的總經理程述堯,使她終于有了一個完整而短暫的家。
在新家里,幼小的姚姚并不局促。只因為程述堯的疼愛,讓她重新感受到家庭溫暖。
過了不久,上官云珠和程述堯的兒子燈燈出生了,程述堯不僅不偏心自己兒子,反而對孩子奶媽說道:「你以后不僅要寶貝燈燈,也要寶貝姚姚」。
可這段婚姻也沒持續多久,僅僅過去了一年。1952年的一天,程述堯忽然被帶走調查,上官云珠後來才知道他被舉報貪污。
過了不久程述堯就帶上了「貪污犯」的罪名,他的職務也被解除。
在當時這樣的污點會讓全家都抬不起頭,更不要說上官云珠的演藝事業一落千丈。
程述堯
上官云珠無法容忍這樣的污點,在給了程述堯一個巴掌后,他們的婚姻關系就此解除。
在姚姚的童年里,見證了上官云珠一次又一次婚姻失敗,她從沒有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而上官云珠又對她要求嚴格。
在這樣不穩定的家庭里長大,使得她極度沒有安全感,甚至是患得患失。
可能因為上官云珠要強的性格,更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落后于人。
那個時代鋼琴很貴,上官云珠買不起只能租,每天需要十元租金,于是練習鋼琴成為姚姚每天的功課,而上官云珠每天會監督她。
如果練得不好,姚姚就會得到懲罰,比如打手板甚至不許吃飯。上官云珠以為這樣能激勵女兒,沒想到讓她更加懼怕。
姚姚
姚姚小時候和朋友一起玩,就算摔跤了也不敢告訴上官云珠,甚至不敢在上官面前表現出不開心情緒,她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壓抑著真實的自己。
再加上上官云珠的事業十分坎坷,即便已經和程述堯劃清界限,依舊被封殺了五年。
在那段時間里,姚姚常常能感受到上官云珠的苦悶、郁郁不得志,這種壓抑的氛圍就彌漫在家中,讓她也喘不過氣來。
她只能更加勤奮練琴,在生活中也表現得懂事,這樣壓抑的氣氛才會驅散一點。
經歷過四段感情后,上官云珠漸漸想開了,對于愛情,她也不再只將機會留給那些成功的男人。
這一次她選擇了一個相對普通的男人,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副導演,名叫賀路。
賀路
可是他真正仰慕上官云珠的才華,早在四十年代就默默關注著她,這一次終于抱得美人歸,雖然美人有些遲暮。
然而姚姚也和其他人一樣,并不接受這個陌生男人出現。上官云珠和賀路的感情始終得不到親人認可,是一對有實無名的夫妻。
姚姚成年后,并沒有選擇和母親一樣的職業,而是報考了上海音樂學院。十八歲那年,她第一次大學聯考卻迎來失利。
上官云珠知道后,在飯桌上狠狠打了她幾巴掌,大家頓時不敢出聲全部噤若寒蟬,甚至連下筷子都是小心翼翼。
而姚姚既懼怕上官云珠,又十分倔強,她沒有反抗也沒有哭泣求饒,而是一動不動忍受母親的懲罰,仿佛是一個迷失在雨中的年輕人。
姚姚
又過了一年,姚姚終于得到上海音樂學院錄取。在那里沒有了上官云珠的管教,她開始追求自己的幸福。
在學校里,她和一個名叫燕凱的男孩相愛,這一段感情一度鬧得沸沸揚揚,可是姚姚還在一直堅守這份愛情。
燕凱出生在高干家庭,本來擁有很好的條件,和姚姚也算是門當戶對,但突然遇到的家庭變故,讓年輕的燕凱走上末路,選擇割腕自盡結束自己的生命。
姚姚還沒有從上一個悲痛走出來,就得到了她母親上官云珠去世的消息。
上官云珠(右)
1968年11月22日,天氣變得寒冷起來,上官云珠在事業上失意,又相繼查出了乳腺癌和腦血栓,這期間她已經萬念俱灰。
對于自己的一生,上官云珠一直都是向前的,她每一次選擇都決絕,沒有什麼猶豫。
但她唯一一次借著電影台詞,半真半假的評價過自己的一生,她說:「我的一生真是太不幸了,要是拍成電影,誰看了都會哭的」。
總有人將自己的一生比喻成登台唱戲,一生就像戲一樣短暫,戲結束了一生就結束了。
但上官云珠在現實世界里出演真實的一生,又在虛構世界里出演無數種人生。
1968年11月23日清晨,賀路還在睡覺,48歲的上官云珠選擇一躍而下。
上官云珠
失重的恐懼讓內心承受曠古的空虛,那一剎那有無數回憶涌現,不管虛構還是現實都已成空,無論名利還是金錢都已幻滅,從這一躍開始一切都不重要了。
每一樁事都對姚姚打擊巨大,她甚至無法從這些悲痛中走出,直到一年后她遇到了另一個男人小凱。
他和燕凱長得極其相似,兩人很快確定了戀情,又過了不久姚姚發現自己懷孕了。
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可是姚姚從小就沒有安全感,因此她十分渴望親密關系。
姚姚
既然姚姚懷孕了就只好結婚來補救,但偏偏又出現了意外,這時小凱因為自身原因,身陷牢獄之災。
小凱都自顧不暇,自然管不了懷孕的姚姚。
這時姚姚身邊已經沒有什麼親人,在醫院生產時沒人陪伴的孤獨和恐懼,甚至比她分娩嬰兒時更加痛苦。
出院后,因為無力撫養孩子,只好將他送人。那時學校也給她分配了一份去農場的工作,可是適應了城市的她決然拒絕。
上官云珠和姚姚
1975年,她得到了一份在杭州歌舞團的工作,這是上官云珠的生前好友尚阿姨介紹的。
自從小凱被捕后,她就一直孑然一身,直到有一天她得到了小凱出獄的消息,那一年她正好31歲。
在一個灰蒙蒙的雨天,她滿心歡喜的去接小凱回來,但卻在途中遭遇了意外的交通事故,她的生命也由此隕落。
她出生在民國的上流社會,但卻一直庸庸碌碌,甚至小半輩子都在悲傷中度過。
即使她已經做好了迎接新生活的準備,可是夢想還是在一個雨天幻滅。
上官云珠和姚姚
她去世后校方的悼詞是,「她是一個沒有為國家做出過貢獻的人」。這似乎是對她最好的詮釋,也是對她最壞的詮釋。
那時上官云珠已經去世七年,等到姚姚去世時,她們親人選擇將她們葬在一起,姚姚最終又回到了自己母親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