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眾多傳奇中,有一位叫做趙清閣的女子。
她是冰心和陸小曼的好友,曾被劇作家杜宣評價為「高標動人」。
她與蕭紅同為文采斐然的才女,性格卻截然不同,所以許廣平評價:蕭紅是活潑的女青年,而趙清閣則緘默文靜。
這份緘默文靜的性格,也注定藏著讓人感嘆的倔強和堅毅。
如果你仔細看她的照片,會發現:
她沒有陸小曼的風情慵懶,也沒有蕭紅的古怪靈動,但她眉目間的哀婉,似乎裹挾著紅塵的風霜,而那些生命的隱忍及倔強,全都堅毅地收在嘴角旁。
趙清閣的一生,本如幽香靜雅的紫羅蘭,靜靜綻放著;但因為遇到作家老舍,卻生出了用情至深的癡戀,更生出孤身終老的遺憾。
趙清閣的一生,似乎永遠逃離不了「情」的糾葛;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都讓她如困獸般痛苦掙扎著,在本該溫暖的歸宿中,飽受風霜。
出生于1914年的趙清閣,成長在河南的一個地主家庭。
因為母親是善于琴棋書畫的大家閨秀,所以也培養了趙清閣嫻靜的性格。
但隨著母親去世,父親再娶,趙清閣的童年也似蕭紅般,變得冰涼無比。
父親不愛她,繼母更是各種刁難于她;甚至為了少花點錢,直接斷掉了趙清閣的求學路,為她安排了一門聘禮豐厚的婚事。
為了逃離家庭的捆綁,17歲的趙清閣連夜收拾行李,選擇了離家出走。
從老家信陽到開封求學,是趙清閣對抗命運的第一步;此后的她,用勤工儉學的方式,為自己爭取求學的機會,最終考上了上海美術專科學校。
1936年,22歲的趙清閣因為劇本文學《模特兒》而走上文壇名流圈,而老舍的《駱駝祥子》也在同一時期面世。
即便兩人此時還未謀面,但一場錯落的情緣已經悄悄降臨。
1938年的2月,趙清閣真正迎來了離家出走的人生轉折點。
由于抗日戰爭的全面爆發,24歲的她毅然加入了文藝界的抗敵協會,籌建《彈花》刊物。擔任主編的她,所取雜志名稱的寓意便是:「抗戰的子彈,開出勝利之花」。
而這一年,著名作家老舍,在安頓好北平的妻兒后,匆匆趕往武漢,加入文藝界的抗敵協會,以便用筆桿子,譜寫中國人民的抗日精神和決心。
就這樣,在命運的精心設計下,24歲的趙清閣,認識了讓她深困情關的作家老舍。
最開始的時候,趙清閣擔任老舍的助理,負責處理瑣碎工作。
老舍本是不善言辭的人,就連他自己也說:見到女性就會拘束。
但偏偏這個畢業沒多久的小姑娘,卻讓老舍覺得分外舒服,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依賴。
那年的趙清閣,身著時髦的短裝,剪著干凈利索的短髮,態度從容瀟灑,舉止落落大方,很受文協成員們的喜歡,而老舍對她更是器重。
因為對文學的熱愛,兩個人有說不完的話,工作上也越來越默契,還共同創作話劇。
漸漸地,他們從普通的上下級,變成了知己好友,身邊的人還夸贊他們是「珠聯璧合」。
老舍生病,趙清閣衣不解帶在身旁照顧;趙清閣遇上麻煩,老舍更是馬不停蹄跑來撐腰。
隨著兩人關系日漸深厚,老舍已經被趙清閣深深吸引住了。
只是遺憾,縱然再心動,可他已經是有家室的人,這樣的感情無論從現實方面,還是從道德方面來講,都注定不會得到祝福。
可文人的情動,多是一場不顧世俗眼光的浪漫奔波,他總是止不住稱贊趙清閣:
「她很瘦弱,可是非常勇敢,獨自創辦一個刊物已非易事,她還自己寫稿子。」
面對老舍日漸清晰的感情,趙清閣不知如何回復。
恰好因為工作調動,她被派往重慶負責抗戰文藝宣傳工作;但更巧的是,趙清閣走后沒有多久,因為日寇的瘋狂進攻,老舍和抗戰文協所在的武漢面臨淪陷。
為了保護好這些文化學者,上級命令全體前往重慶,全新組建抗戰宣傳工作。
就這樣,在崎嶇的山城重慶,兩人在命運的安排下再度重逢。
這仿佛是一場無法躲開的紅塵情緣,隨著兩人情感的發酵和膨大,他們終究選擇了熱烈相愛。
據作家牛漢回憶——
趙清閣和老舍在重慶時期,二人均是公開同居,一起從事創作,共同署名。
可以說:這場熱烈的愛情,已經成為重慶文化界眾所周知的緋聞。
可即便兩人愛的深厚,這場感情卻也是建立在背叛的基礎上的。
與趙清閣相識到相愛,再到兩人正式同居,老舍已經離開老家5年。
在最艱難的年代中,妻子胡絜青一邊照顧年邁的婆婆,一邊操持家務;後來為了照顧在外工作的老舍,胡絜青又帶著兒女前往北平。
隨著抗日戰爭的局勢愈發緊張,老舍只身前往武漢從事宣傳工作,而妻子胡絜青則繼續留在北平淪陷區,照顧家庭。
一個孤身女子,要在朝不保夕的危難中,扛起家庭的重擔,這樣的付出其艱辛程度,可想而知。
1942年,戰事愈發緊張。
讓胡絜青日益不安的,更有從好友口中得知的緋聞:丈夫老舍與一個叫做趙清閣的女子相愛了。
得知消息的胡絜青按捺不住心中的悲切、委屈與憤怒,帶著三個孩子來到重慶。
這一路是艱辛的,也是煎熬的。
但讓人難過的是:胡絜青歷經萬難抵達重慶后,老舍托人將妻子和孩子安排在旅店,他自己卻不肯前來團聚。
我想,此時的老舍定是糾結和痛苦的,因為妻子的到來,也決定了他即將面對一個艱難的選擇:是以拋棄家庭的代價,選擇捍衛自己的愛情,還是將這段不合時宜的婚外情就此掐斷,從此回歸溫暖的家庭?
或許,老舍的糾結更是在于那份貪心,因為貪心和占有欲,所以胡絜青與趙清閣之間,他都不愿意放棄。
此后,長達20天的時間里,老舍既沒有勇氣提出失婚,也不舍得跟趙清閣說再見。
他就這麼一直糾結著,也痛苦著。
可痛苦的又何止是老舍呢?
對于妻子胡絜青來講:她不遠萬里,冒險跨越重重封鎖線,得到的卻是,苦苦等待丈夫20多天,卻等不來一句「回家」。
對情人趙清閣來說:她想要個名分,想要得到老舍「失婚」的決心,但老舍的逃避和糾結,讓她對愛情失望,也對自己第三者的身份更加唾棄。
男人犯下的錯,往往需要女人來承擔和解決。
所以老舍逃避的這些天里,趙清閣也最終下定決心離開;她收拾了行李,回到了上海。
她的離去,像是讓老舍找到了困局的突破口,在趙清閣走后沒多久,老舍選擇了回歸家庭,而胡絜青選擇了原諒和接納。
隨著趙清閣回到上海,她與老舍的感情仿佛畫上了句號。
但讓人無法預料的是:已經回歸家庭的老舍,得知趙清閣在上海的消息后,又拋妻棄子追到了上海,趙清閣以為這場相逢,將會是兩人的重新開始。
但卻不知:胡絜青也再次追到了上海。
再次面對這場艱難選擇,老舍還是選擇了回歸家庭。
只是他不知:這場鬧劇傷透了趙清閣的心,也耗盡了胡絜青對他的愛。
隨著老舍再次回歸家庭,胡絜青那顆被傷透的心,似乎也失去了治愈的可能性。
她和老舍之間的感情,愈發生疏和冷漠,但即便這樣,心懷愧疚的老舍,還是沒有提出失婚。
而與老舍分開的趙清閣,此后便埋頭文學創作。
到了1945年,她寫下一篇小說《落葉無限愁》。
小說敘述了有妻子和兩個孩子的邵環教授愛上了未婚的才女燦,最終燦主動離開的故事。
小說中,面對心愛人的挽留,燦是這樣說的:
「我們是活在現實里的,現實是會不斷地折磨我們!除非我們一塊兒去跳江,才能逃避現實。」
不知道這段情事的人,會感嘆教授與燦有緣無分的落寞結局,了解這段情事的人,不難發現,這其實是趙清閣寫下的自傳式小說。
對于老舍,趙清閣還是放不下的,只能通過相似的故事題材,抒發自己的悲傷和苦惱。
所以她也向好友洪鈐承認:
「小說的故事和人物,是真實存在過的。小說的情節,是實際發生過的。」
或許是老舍的兩次選擇,也深深傷透了趙清閣的心。
對于這場感情,她曾這樣感嘆:
一個中年人的感情,本質是世故的,偶然的天真,不可能持久。」
這其中的痛苦和落寞,怕是飽受過刻骨絕望的人,才能知曉。
這世上的感情悲劇,大多源于不切實際的幻想。
特別是對于無法和妻子失婚的男人,卻期盼著收獲一段浪漫的婚外戀情緣,這樣的選擇,注定是以悲劇告終。
而老舍和趙清閣的情事,更是因為老舍的執迷不悟,多了些荒唐的悲涼。
1946年,老舍創作的《駱駝祥子》在美大受歡迎,他應邀前往美國講學一年,此事在文藝界引起強烈反響。
對于老舍來說,遠赴異國他鄉的這個機會,也可以好好整理下自己和家庭以及趙清閣的關系。
但美國終究是文化開放的國度,講學期間的老舍,并沒有產生對家庭的虧欠,反而下定決心要和趙清閣相守余生。
于是,他提筆給國內的趙清閣寫信,許許多多的信件,承載著老舍的牽掛漂洋過海,卻始終沒有得到趙清閣的回復。
老舍不死心,再次寫出一封盡現真心的情書——
我在馬尼拉買好房子,為了重逢,我們到那兒定居吧。讓我們想法子逃到遙遠的地方去,找一個清凈的住處,我著書,你作畫,與清風為友,與明月為伴,任天塌地陷,我們的愛情永生!
他是打算定居美國,并且把趙清閣接過來。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時的趙清閣早就不是當年為愛癡狂的女孩了,她有自己的底線,那就是無法做第三者,她有自己的原則,那就是不能破壞自己的家庭,她亦有自己的堅守,不能再給老舍傷害自己第三次的機會。
所以,她的理智終究是融化了欲念,在這場愛情的幻夢中,她最終清醒了過來;此后從情感的泥淖中抽身而退,把最純真的心,交給了文學。
1949年,新中國成立,身在國外的文學創作者紛紛回到祖國。
遠在美國的老舍卻猶豫了,他不想面對那個生疏的妻子,也不想面對那個放不下的情人。
同多年前的選擇一樣,他再次選擇了逃避,企圖用異國他鄉的平靜,緩和自己犯下的錯誤。
雖然有很多好友給老舍寫信,邀請他回國,但這些書信都因為老舍的拒絕,石沉大海。
作為好友的周總理對老舍很器重,他欣賞老舍的才氣,一心想請他回來。
于是周總理請趙清閣給老舍寫信,務必請他回來主持文協的工作。
終于收到趙清閣來信的老舍,喜出望外!
他不顧是否準備充分,就趕緊收拾行李,想辦法回國。
他以為在機場能與趙清閣相見,卻只收到她托人轉送的字條,上面寫著:
各據一城,永不相見!
各據一城,永不相見……這是趙清閣留給自己的體面,也是給予老舍和家庭的成全。
就這樣,兩人像是達成了最堅定的約定般,此生再也不曾見面。
但這世上的情事,多得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
縱然趙清閣與老舍劃清了地理上的界限,而偏偏命運的陰差陽錯,又做成一出沉默的悲劇。
1959年,在上海電影制片廠工作的趙清閣,因為遭受不公正待遇,失去生活收入。
在最困難的時候,她只好寫信給老舍,希望老舍能夠幫她籌集些生活費,度過難關。
趙清閣的求助,似乎點燃了老舍的大男子主義。
他很高興,趙清閣能夠在最困難的時候想到他,也激動于趙清閣的主動求助。
但他卻沒有按照趙清閣信中期望的那樣,找些相識的老友們,籌集些生活費。
而是直接選擇了對妻子胡絜青撒謊:稱自己要去看望生病的親戚。
其實,就是去銀行給趙清閣取800塊錢。
要知道:當時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資只有500元左右,所以老舍給趙清閣寄這些錢,足夠趙清閣支撐很久,但他也忘了:這筆巨款的挪動,又怎麼能瞞得住妻子呢。
女人的直覺,從來都是異常敏銳。
對胡絜青而言,丈夫的這份舉動,無疑是刺向自己的利刃;這麼多年,他依舊放不下紅顏知己,甚至拿出全部存款去補貼對方的生活,試問,面對這樣的行為,誰的心不會千瘡百孔?
愛恨糾纏,似萬劍誅心的疼,也似洪水猛獸般,吞噬著胡絜青的理智。
她太絕望了,也太需要一個合適的宣泄口,更需要一場傷害和屈辱的回擊。
而這一切的契機,便是特殊時期的到來。
女人透骨的寒,最終化為了揮灑的劍;在老舍最艱難的日子里,身為妻子的胡絜青沒有施以援手,而是選擇了貼出大字報,公布丈夫的背叛。
這樣的行為,對飽受時代捶打的老舍是雪上加霜,更是精神和人格的踐踏。
萬念俱灰的他,最終選擇了沉湖自盡……
在這場荒唐的時代風雨中,老舍以沉湖的方式,得到了解脫。
而與他生命有著萬千糾葛的胡絜青和趙清閣,卻要承擔他離去后的痛苦和悲哀。
特別是對于胡絜青來說:她怎麼都想不通,老舍對這個家究竟還有幾分眷戀,竟然不顧一切的離開;如果不愛的話,為何偏偏又在這冰冷的婚姻圍城中囚困半生?
遠在上海的趙清閣,得知老舍沉湖的消息時,只是一個勁的沉默。
她燒掉友人寫來的信件,似乎這樣便能焚毀這場誅心的噩耗。
過了許久,她才想起來,自己年輕時曾對老舍說的那句話,也是后期被她寫進作品的那段話:
「除非我們一塊兒跳江,才能逃避現實……」
一語成讖,誰能想到:十幾年前的悲哀感嘆,竟然在今日應驗。
如年輕時的種種選擇般,她深愛的那個男子,還是選擇了逃避,縱然這是一場生死兩立的永別。
後來的趙清閣,一生未嫁!
晚年的她,打發時光的方式,便是翻閱老舍的信,把把關于老舍的文章剪下收藏。
她無兒無女,終日陪伴她的,是老舍在她生日時送的對聯:
清流笛韻微添醉,翠閣花香勤著書。
邊上小字寫有「清閣長壽」,落款「老舍恭祝」。
自從老舍去世后,她便將這幅對聯掛在了書房墻面,一個抬頭便能看見的地方。
斗轉星移,春去秋來,這副對聯就這樣陪著趙清閣靜靜的老去,就似乎她愛的人,一直陪在她身旁,過著最恬靜安然的相守歲月。
直到1999年,趙清閣走完了這孤獨的晚年。
去世前,她把老舍的所有書信,全部化為紙灰,不留一字。
如果沒有當年的那場錯誤相遇,兩個人的人生也許能夠更好過些;如果能早些放下這段情,以才氣聞名的她,未必尋不到自己的真命天子…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說到底:一切都是緣,縱然這緣分讓人有苦難言;一切也都是命,縱然這命讓人說不出的絕望和悲戚。
原來這愛情,才是世間最傷人的利器!
它空落了等待,蹉跎著年華,卻偏偏用幻如煙花的璀璨,營造著世人最理想的浪漫。
滾滾紅塵,最是情劫難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