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式提出:為了尊重你和漢卿多年的患難深情,我同意與張學良解除婚姻關系,并且真誠地祝你們知己締盟,偕老百年!」
這是1963年10月,于鳳至寫給趙四小姐的信,準確來說,它是信,但它更是一封特殊的《失婚協議》。收到這封信后不久,即1964年7月4日,張學良與趙四小姐在教堂成婚。也是從這時起,張學良與于鳳至的夫妻關系正式終結了。同一天,大洋彼岸的舊金山,于鳳至默默遙望著故鄉,若有所思。
她記得,在48年前的奉天城,也曾有過一場熱鬧的婚禮。那場婚禮的男主角也是張學良,只是,那時的女主角是她于鳳至。原本,她和他是父母包辦下的結合,一開始,張學良只是奉父母命,對她的存在并沒有特殊的感覺。所以,即使奉了父命與于鳳至見面,他也一直遲遲未登門,以此擺了出一副不屑的姿態。但于鳳至是誰,她堂堂某商會會長的千金,怎會容許自己被未婚夫如此無視。
此時的于鳳至雖然年僅18歲,卻聰慧異常。她的早慧,與她自幼接受良好教育、熟讀詩書有關。見這個15歲的未婚夫如此,她并沒有生氣,只是提筆寫了段話,讓吳俊升帶去。
張學良接過還未細看,就立馬被于鳳至秀麗的小楷吸引了。再仔細一看信上的字,張學良頓時忍不住笑出了聲。于鳳至從別人的口中對這位小未婚夫有過了解,所以她知道,這樣桀驁不馴的男子, 「順從」是攻不下來的,唯一的突圍方式只有以退為進。于是,于鳳至在帶話里寫的是:「古來秦晉事,門第頭一樁,禮重價連城,難動民女心。」
于鳳至
這話很簡單,就是,你這禮金很重啊,但是我不稀罕。此時的張學良才明白,老爹張作霖給自己找的未來髮妻并不是什麼一般的角色。捏著這封小信,一種特殊的情愫緩緩在張學良心中升起,張學良甚至突然有了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覺。
于是,第二天,張學良就登門了。見面后,張學良才知道,這個未來大老婆竟不僅花容月貌、知書達理,言談舉止間竟還有一股子爺們的狠勁兒。這下,張學良立馬來了精神,這何止是棋逢對手,只怕日后自己還會被她捏在手心把玩呢。但張學良不怕,他想要的正是這種能在精神等各方面壓倒自己的女人,于鳳至恰就是這種女人。見面后的張學良對于鳳至很是滿意,分別前,兩人還互贈了字畫和玉佩。
于是,張學良歡喜地和于鳳至舉行了婚禮。人說,女大三抱金磚,這話還真是不假,自打抱了于鳳至這塊金磚后,張學良的人生就立馬「開了掛」
。首先,張學良的老爹對他立馬就放了心,很多大事都全權交給他處理,因為張老爹相信于鳳至的「管教」。其次,于鳳至迅速給張學良生育了一女三子,這開枝散葉的速度,讓整個大帥府都顯得格外生機勃勃。張學良與于鳳至
即便如此,于鳳至也始終沒有滿足于眼前的安穩。她知道,自己生逢亂世,又比丈夫大了三歲,如果不拼命奔跑,她將隨時有被撂倒的可能。于是,在相夫教子的同時,于鳳至一直一刻不停地學習。但在當時,真正要系統地學習還非得進入學堂不可。說實話,這點,于鳳至早已意識到了。當時,新思想正進入中國,于鳳至蠢蠢欲動。思考再三后,于鳳至對公公張作霖說:
「爹,這些日子我盡心盡力地操持家務,總覺得才疏學淺,我想去大學聽課,希望您能準許。」
于鳳至話音一落,張作霖立馬派人到東北大學給于鳳至辦理了入學手續。自此,于鳳至就以旁聽生的身份進入了大學接受新式教育。在這期間,于鳳至一直對自己嚴格要求,畢業時,她順利拿到了大學文憑。
人說, 在婚姻里女人始終是付出的一方,隨時有被熬成黃臉婆的風險。事實證明,這話從來是弱者的托詞。在那樣的年代,于鳳至卻依舊能在生育多個子女的同時,她不僅沒有因此跟不上時代,反而將自己的能力提升到當時女子的最高水準,這一切,就是對「婚姻摧毀女人」的有力反證。
有了這張大學文憑,對于于鳳至而言意味非常。這代表即使有一天,她離開了大帥府,她也隨時可以在險象環生的世界里謀得一席之地。實際上,最終,于鳳至不僅在社會搶占了一塊地,還完全地站在了時代的最前沿。
于鳳至
也是這種底氣在張學良出軌趙四小姐趙一荻,并要將趙四小姐接回大帥府時,她才義正言辭地對著張學良說不!愛一個人就是成全他,讓他三妻四妾,她于鳳至偏不。
于鳳至不僅說了不,還拿出了她的狠勁兒義正言辭地對著張學良喊:「要不咱們干脆一刀兩斷,就此分開,女兒歸我,兒子給你,北陵的房子給我,你要同意的話趕明兒就去失婚。」
于鳳至說這話的底氣,不是因為她是遼源州商會會長的女兒,或是張作霖欽定的兒媳,也不是因為她為張家生育了眾多兒女,而是因為她是那個「為自己」
的于鳳至。她的底氣還在于:任何時候,她都是那個離開男人依舊可以把自己過得很好地于鳳至。張學良明白,這個女人絕對不僅僅是說說而已,這一切她都敢做也做得到!于是,他妥協了,好言相勸地和妻子商量。見此情景,趙一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哽咽地說:「請夫人成全我,我不要名分,只要讓我跟在漢卿(張學良)身邊。」心軟的于鳳至這才答應退讓一步,讓趙四小姐以秘書的身份陪在張學良身邊。
因為于鳳至的反對,在那個普通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的年代,堂堂大帥張學良卻生生只能將趙四小姐安頓別處,這實在是當時的一樁奇事。
因為于鳳至的強硬,趙四跟著張學良絲毫沒落到好。趙四嘗到了于鳳至的狠辣,也深深嘗到了無名無分的個中滋味。但事已至此,趙四別無選擇。人說,人的選擇就是他的命,這話用在選擇介入張學良和于鳳至婚姻的趙四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
1929年冬天,趙四在大雪紛飛的沈陽生下了她和張學良的孩子。但此時的她卻并不具備撫養孩子的能力,一來她身子弱,二來,因為堅持做張學良「秘書」的關系,趙四的家人與她斷絕了往來。這種種,導致她在生育孩子后孤立無援。就在這哭天天不應的當口,張學良有意向于鳳至透露了趙四產子的消息,于鳳至思考再三后冒著風雪趕到了趙四所在的北陵。
張學良與趙四
當產后正虛弱的趙四看到于鳳至拿著奶粉、嬰兒服出現在自己面前時,趙四早已熱淚盈眶。隨后,考慮到趙四獨自撫養嬰兒太過艱難,于鳳至答應將嬰兒帶回大帥府撫養。聽到這,趙四不禁抱住于鳳至失聲痛哭起來。
于鳳至的善良感動了趙四,也贏得了張學良的尊重。但于鳳至要的顯然不只是尊重,但她知道,她心中想要的一心一意的愛,因為有了趙四,張學良再也給不了她了。事到如今,張學良能給她的,只剩下婚姻里的名分了。
對于張學良,于鳳至的愛的方式雖然有過變化,但自始自終,這份愛里的赤誠,從未變過。一個人,能用自己的方式不求回報地愛另一個人一生一世,這大概也是一種幸福吧!如果,這不求回報的執著愛是幸福,那于鳳至無疑是幸福的,因為,她用她認為的最好的方式執著地愛了張學良一生。
1937年起,事變后,張學良先后被扣押在妙高台,黃山,萍鄉,在不斷的看押輾轉中,于鳳至始終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但在顛沛流離中,于鳳至被查出患上了乳腺癌,為了治療癌癥,張學良請求宋美齡讓于鳳至赴美治療。
1940年,于鳳至將張學良托付給了趙四,并在得到張學良絕對不自盡的承諾后,放心地遠渡重洋前往美國接受治療。病痛是最能讓人成長的,這段艱難的歲月里,于鳳至在不斷的放療化療中,慢慢對生命有了新的思考。
或許是老天有感于于鳳至對生命的執著,在持續幾年的治療后,于鳳至雖然失去了完整的女人身體,但她總算從死神手中回來了。但此時,于鳳至的存款已經越來越少了,眼看,孩子讀書的錢都快沒了,到底要怎麼辦呢?但這些壓根兒難不倒與死神做過殊死搏斗的于鳳至。在異國他鄉的于鳳至,似乎收到指引一般地想起了父親和她說過的話:「我閨女要是做買賣,肯定是把好手。」
對,天無絕人之路,為什麼不試試呢?于是,于鳳至用剩下的錢做了一次半賭博:買股票。她開始學習英語,研究股市各種指標,幾個月后,看出一些門道兒的于鳳至選定了一只股票。正是這支股票,為于鳳至賺下了第一桶金。
賺下第一桶金后,于鳳至并沒有收手,她知道,在現在這種關鍵時刻,她的肩上不僅有孩子的負擔,她還得努力為張學良在國外累積財富,這樣,將來自由的張學良才不會過得太艱難。
張學良、于鳳至、宋美齡、蔣介石合影
虎父無犬女,商會會長的女兒,自然也不比蕓蕓眾生。很開,憑著于鳳至特有的直覺和敏感,以及從父親那兒遺傳來的精明。于鳳至積累的經驗越來越多,她慢慢甚至能吃透規則了。股市的摸爬滾打中,于鳳至的眼光越來越狠辣,預測能力也跟著出神入化,很快,她成為了華爾街遠近馳名的「東方女股神」。不久后,她又轉戰房地產,攪弄了美國地產的風云。
但此時,地球的另一面,張學良始終在被軟禁中。轉眼張學良與于鳳至就已經一二十年未見了,這點顯然超出了于鳳至的預期。她原本以為,病好后,他們夫妻就能團聚了,但事實證明,她想的未免太過天真。分居的這些年月里,于鳳至嘗到了寂寞清冷的滋味,但相比寂寞清冷,這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顯然更讓于鳳至難以接受。
沒錯,分居二十多年后,軟禁中的張學良提出與于鳳至失婚。但于鳳至始終不相信這是張學良的意思,為此她打了電話向張學良求證。但即使親口聽到張學良提了失婚,于鳳至也始終相信這一切僅僅是當局搗的鬼,絕對不是張學良的主意。傳說,在愛里的女人是盲目的,即使親眼看到背叛,她也會為他找借口,這就是于鳳至。
于鳳至始終相信,即使有了趙四,張學良也依舊是愛他的。以前,她用那個始終保有的「名分」安慰自己。而當名分也被收回時,她依舊相信他有苦衷。即使張學良與趙四牽手走進了婚姻殿堂,留她一人獨自守在美國彼岸。她也始終念叨著:「他說過,失婚了,我們也還是我們」。
張學良與于鳳至
于鳳至不再是「張夫人」了,但在于鳳至心里,沒了名義上的稱呼,自己也永遠是張家的人。于鳳至相信,總有一天,張學良會回到美國來找她,因為這是他曾經承諾自己的。為了這本已不可能的團聚,于鳳至做了很多。
于鳳至心想,張學良自由后,回到美國前,她得給他安頓好一切。為此,她購買了多處豪宅,有兩處尤為著名。一處是英格麗·褒曼曾經鐘愛的臨泉別墅,另一處則是伊麗莎白·泰勒的故居。在于鳳至眼里,只有這這兩處天價豪宅配得上張學良。但房子買好了,張學良卻遲遲未來美國。1990年3月20日,在美國等待了張學良整整50年后,于鳳至終于倒下了。彌留之際,她說:
「我死去之后埋在洛杉磯城外的山上,讓我看看遙遠的故鄉……我的墓旁要再挖一個空墓穴,留給你的父親。」
直到死時,她依舊沒有放棄和張學良在一起的希望:生已不能共枕,死后定要同穴。
1991年,在于鳳至去世一年多以后,張學良獲準到美國探親。于鳳至女兒張閭瑛陪同張學良和趙一荻參觀于鳳至的故居時說:媽給你們買了大房子,預備你們回來以后住,很貴很大。里頭,還養了幾盆爸爸最愛的蘭花,她希望你們將來住在這里,聽到這張學良眼睛濕潤了。
隨后,張學良前往于鳳至墓前祭奠,剛走到墓前他就看到于鳳至墓碑上留下的「張于鳳至」4個大字。情緒失控的張學良哭倒在墓前,這天,在墓地,于鳳至終于等來了張學良,而這天,離他們分別已經過去了整整51年,好在,終于他還是來了。在于鳳至墓前,張學良長跪不起,他似乎想用這種方式彌補那曾經的虧欠......
2001年10月15日,張學良死于檀香山,死后與趙一荻合葬。
張學良墓
有人說:張學良辜負了于鳳至,也有人說:張學良配不上于鳳至的愛!但其實,在感情的世界里,哪有什麼辜負不辜負,哪有什麼配不配得上。感情的世界里,唯有你情我愿。于鳳至半個世紀的苦等,卻沒換來張學良的愛,世人或許覺得不值,但在愛面前,真的需要考慮「值不值」嗎?
于鳳至說到底是幸福的,在異國他鄉的孤清歲月里,她獨自撐過苦難,開創了一天自己的天地。她的人生,因為始終堅持自我、始終拼搏而絢爛,她活出最好的自己。最緊要的是,她用一生的執著,詮釋了真愛的定義。她的一生,可敬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