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的風韻與傳奇,是值得永久品味的。
文人雅士頗有魏晉風骨,才女名媛亦是別具風采;所以談論民國往事,也少不得才子佳人的愛情傳說。
那個慢節奏的時代,愛情緩慢而悠長,就像是儲存很久的老酒,入口留香。
不管是西裝小腳的軟硬搭配,還是老少登對的天作之合,是甜酒苦酒的推杯換盞,還是跨國聯姻的相濡以沫…都折射出一個時代的浪漫與悲歡。
而同樣被譽為民國才女的林淑華,她的愛情故事卻因為命運的戲弄,讓人生出悲戚的哀嘆。
出生于1919年的林淑華,本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千金。
她的父親是有名的當地醫生,因為祖上家產頗豐,也算是赫然當地的富饒人家。
而生長在林家的林淑華,更是被疼愛她的父母授以禮儀教養、琴棋書畫;豆蔻之年,已經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溫婉優雅,引得不少俊朗青年,紛紛重禮聘請媒婆上門提親。
不同于林淑華的出生富貴,丈夫徐惠民可謂是絕對的寒門學子,他出生最底層的貧困農家,因為母親早逝,父親無力供養眾多孩子,只能由著兒女們想方設法謀生,可以說:徐惠民是吃著百家飯、穿著百家衣長大的貧苦孩子。
出生環境的不同,也注定兩人有著無法跨越的階級之差;但命運偶爾的心血來潮,便能演繹出一場風雨琳瑯的人生劇變。
就如林淑華和徐惠民,本注定此生毫無交集;卻在一場意外中,有了因緣際會的相識相愛。
16歲那年,林淑華的母親因病去世;這番殘酷現實,對自幼未經受過苦難的她,造成嚴重打擊;料理完母親喪事許久,林淑華仍舊把自己關在房內,閉門不出,甚至產生輟學的念頭。
林父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他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撫女兒的悲傷,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幫助女兒走出陰霾。
畢生堅持傳統教育的他,為了讓女兒能夠重新拾起學業,只好托人為她請來個優秀的家庭教師;而這個家庭教師,便是當時就讀于上海格致公學、正在勤工儉學的徐惠民。
徐惠民與其他出身低微的學子是不同的,他雖家境貧寒,卻心懷大志。才情出眾,卻謙遜有禮。容貌俊朗,卻真誠熱情。
這番學識和修養,也讓愛女心切的林父萬分欣然,便把女兒的學業托付給了徐惠民。
這一年,恰好歷經寒冬,雖寒霜凜冽逼人,可那枝間傲梅卻開得格外倔強;在萬里冰封的寒冬臘月,點綴著世間最美好的愛情。
初次見面,溫和謙虛的徐惠民,為林淑華帶來一枝梅花:
「讓我把這梅花給你題個名兒吧,我希望你能永遠像冬天的臘梅那樣,不怕嚴冬的侵襲,不怕風霜的吹刮……」
這番體貼入微的舉動,也讓林淑華的悲傷得到了溫暖的療愈。
16歲的少女和19歲的少男,無論怎麼看去,都像極了一場浪漫的故事。
因為志同道合,兩個人有著相識恨晚的珍惜:他們談功課、談文學、談生活、談理想、談未來…一切都那麼優美可親,一切也都那麼美好可盼。
朝夕相處匯聚的點點滴滴,終究澆灌了出懵懂美好的情愫萌芽;所以,兩人的感情也由師生情轉為友情,又在友情的持續加溫中,慢慢轉化為心意相通的愛情。
第二年盛夏的傍晚,林淑華如往常般翻開自己的課本,卻見被徐惠民批復的作業中,有一方精美嶄新的手帕,上邊是徐惠民歪歪扭扭繡下的心意——心儀佳人!
毫無疑問,同樣有些愛慕之心的林淑華,是激動也是快樂的。
與徐惠民相處的兩年時間,她早已把他當做自己的知己,自己的家人,更恰當來說,是自己要白首共余生的愛人。
所以,心有靈犀、情意相通的兩個人,就這樣墜入愛河。
郎才女貌本就是值得稱贊的婚配,可自古以來,制約著有情人無法終成眷屬的,往往卻是「門當戶對」的考量。
為人父母,自然是愛女心切,所以當得知最疼愛的女兒,看上了出身貧困且尚未作為的窮小子,林父的憤怒可想而知。
在林淑華與徐惠民情愫漸深時,早就看出端倪的林父直接辭退了徐惠民。
性情耿直的徐惠民,還以為哪里做得不夠周全;所以便回家托嫂子籌集錢財,前往林家提親。
林父欣賞徐惠民的才華,可視女兒為掌上明珠的他,只想為孩子找個門當戶對的家庭,而不是一貧如洗、要受盡苦難的婆家。
所以,為了徹底斷掉女兒和徐惠民的感情,林父直接張羅起女兒的婚事。
得知林家要嫁女兒,上門提親者絡繹不絕。
但不管是高官富賈,還是名門之后,林淑華全都拒之門外,非徐惠民不嫁。
為了抵抗父親的安排,她甚至以死相逼。
身為父母的苦心無法被女兒理解,甚至還被埋怨和糟蹋,這樣的憤怒和悲痛,也讓林父生平第一次打了女兒,說出了那句讓林淑華倍感恥辱的話:
「我養你,還不如養一條狗!」
也是因此,父女兩人的關系有了無法修補的裂痕。
在執意抗婚的那段時間,林淑華與徐惠民只能憑借書信偷偷往來。
得知林淑華為這段愛情受的委屈和磨難,徐惠民更是堅定決心:一定要有番作為,配得上富貴出生的林淑華。
此時的徐惠民,憑借優異的成績從圣約翰大學畢業;但他也知道,這樣的學歷,其實根本無法達到門當戶對的程度,所以畢業后的徐惠民,也開始了自己的行醫生涯。
就這樣,林淑華和徐惠民,整整分開8年。
這八年中,她誓死不嫁,在年華蹉跎中,苦等著與心上人的愛情修成正果。
也是這八年的煎熬,讓徐惠民努力求學行醫、只為闖蕩出一片天地,能夠給心愛之人最體貼和最隆重的婚禮。
人這一生,青春年華短暫,又有多少個八年值得決絕擲賭。
所幸的是,這對心意相通的佳人,用自己對愛情的執著和忠貞,換來了相守的浪漫曙光。
學成而歸的徐惠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窮小子;而是圣約翰大學的醫學博士,同時還是在醫學界小有名氣的專家,不僅是門當戶對,還前程似錦。
八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很多人很多事,但這時光流轉的守護和堅持,也足夠證明徐惠民對林淑華的真心和情義。
或許是滿意徐惠民的學有所成,或許也是被這對年輕人的至死不渝而感動。
曾經倔強獨斷的林父,終于同意了這場婚事。
1942年,苦戀多年的林淑華和徐惠民,終于舉辦了隆重的婚禮。
這年,徐惠民26歲,而林淑華也已經23歲。
這份珍貴的相守雖遲到多年,但也讓他們的人生充滿期待和希望。
因為兩人心中對感情格外珍惜,婚后的生活自然是讓旁人艷羨的甜蜜。
丈夫徐惠民醫術高明,找他看病的人絡繹不絕,但他并沒有因此忽略家庭;無論工作有多忙碌,依舊會陪伴有才情的妻子風花雪月、吟詩作對。
而林淑華在這場婚姻中,也因為愛情不斷成長著;她曾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千金,但自從和徐惠民結婚后,她除了日常寫作,便是學習打理家務,小小的家雖不富裕,卻也因為兩人的相知相惜格外溫馨。
結婚后不久,林淑華更生下一對雙胞胎女兒。
這份驚喜的禮物,為兩人的生活增添了許多樂趣,也增添了許多新的期待和憧憬。
他倆甚至計劃,等女兒們長大成人,兩人便尋處偏僻院落,去過「采菊東南下」的詩意生活。
但世事無常,人生中有太多變故,讓人意想不到,也無法接受。
苦戀八年的這對夫妻,怎麼也沒想到:婚后僅僅相守兩年,便迎來天人永隔的悲痛結局。
徐惠民自幼家境困難,且兄弟姐妹眾多;結婚以后的他,為了讓兄弟姐妹過得更好,不得不拼命掙錢養家;也是這份過度勞累,讓徐惠民患上了嚴重的急性肺病。
這樣的疾病,對家底薄弱的小兩口來說,無疑是個晴天霹靂。
為了讓丈夫早日康健,林淑華不辭辛勞地照顧,更要找時間寫文來掙取稿費。
但這番努力終究是徒勞無功,在醫療技術根本不發達的年代,徐惠民還是被病魔奪走了性命。
重病期間,徐惠民最放心不下的,仍舊是深愛的妻子。
他虛弱地拉著林淑華的手嘆息道:「我愛了你,也害了你,期待你像梅花一樣活著。」
為了讓妻子早日走出陰霾,他甚至還提出了三個條件:
第一:把他與她十年的苦戀和相守寫出來。
第二:希望妻子大膽去追求新的生活,將來能有個燦爛的前途。
第三,照顧好兩個孩子,讓她們幸福地成長,不要活在失去父親的陰影里。
這三份囑托,藏著徐惠民對妻子的最后牽掛和不舍,也道盡他對妻子最真最暖的愛與情意。
情深不壽,相互傾心的兩個人,卻未能長廂廝守,這是人間最悲痛之事。
對于林淑華來說:失去摯愛的無數夜晚,她淚濕枕巾;但愛人最后的叮囑,也讓她生長為傲霜的寒梅,迎風而立。
丈夫患病住院的日子,林淑華也因日夜陪伴,不幸感染了肺病。
但為了挑起家庭的重擔,本是心灰意冷的她,再次咬緊牙關接受漫長的治療;最終經過各種方式的調養和控制,她的身體迎來康復的曙光。
此后的日子,林淑華便獨自一人養活孩子;在漫長的生活中,她也開始完成丈夫的叮囑,將他們過往的點點滴滴,全部付諸于筆端;而那些血與淚交流的文字和發自肺腑的心聲,便集結為無數世人掩面痛哭的作品《生死戀》。
那是1947年,也是丈夫徐惠民去世的三周年。
林淑華的《生死戀》也迎來最后的結局。
她寫道:「最后,我要告訴你的是,從今以后,我仍將勇敢地奮斗下去,堅強地生活下去。」
因為這部作品,是根據自身經歷創作的,字里行間記錄了她與徐惠民苦戀八年、相守兩年、卻終究不得白頭的凄美絕戀,所以這部作品刊登后深受讀者們喜歡,先后被印刷了幾十萬冊,都被搶購一空。
在那個年代,人們也將林淑華與徐惠民的這段感情,稱為「民國年代的凄美絕戀」。
時光兜轉中,一些人和事都已經褪去顏色;而對愛情的信仰和守護,卻支撐起林淑華的余生。
2011年,晚年的林淑華重新執筆整理作品《生死戀》,紀念那場短暫而美好的相守。
也是因此,越來越多的人才知曉:她與徐惠民的凄美往事。
後來也有人,慕名前去拜訪;看著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不禁脫口問道:
「您覺得,這一輩子什麼才是最珍貴的?」
她的回答是:「自己認為有價值的,就去做,而且堅決不放棄。現在的青年男女,在婚姻問題或者其他問題上,不能堅持自己的正確選擇,今天換一個,明天換一個,沒有正確的婚姻觀。」
終究是時代不同了吧,所以人們紛紛感嘆林淑華與徐惠民的凄美絕戀;
因為在動蕩亂世中,那份相知相守太難得,那份執著八年的等待太奢侈,那份相伴兩年的時光太短暫,他們的感情美好浪漫,也讓人心酸。
在造化弄人的無常命運中,兩個緊緊相擁的人,還是留下了天人永隔的遺憾。
不得長相守,空留長相思…這句話何嘗不是林淑華與徐惠民愛情的凄美絕唱!
在這個越來越浮躁的時代,生活中的一切事物似乎都被以「物質化」的標準衡量,不管是成就還是婚姻,是地位還是愛情,我們在抉擇和面對的時候,最先被觸動的,往往不是它們的溫度,而是它們帶來的體面。
以至于我們動不動就感嘆:這個時代哪里還有愛情…
其實,消失的那是愛情,更多的是我們的澄澈初心;也不是不會愛了,只是多了太多權衡利弊的選擇,硬生生把真情實感關在幽深的心房里,任它孤獨的終老。
時代越來越熱鬧,我們的靈魂卻更寂寞了,這真是說不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