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化元年(911年)七月,正值酷暑,天氣炎熱。
后梁太祖朱溫于是來到洛陽,在老朋友時任河南尹張全義家中去散心解暑。
張全義是朱溫的老臣,兩人關系非常親密。
不過,朱溫這次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朱溫自從原配夫人張氏死后,徹底放飛自我,喜好人妻。
他的兒子們為了邀寵爭位,紛紛把自己的妻子獻給父親。
朱溫與很多兒媳婦都有染,他連兒子的老婆都下得去手,大臣的家眷更是難逃他的魔掌。
這次朱溫去張全義家中,就打著解暑的旗號,把張全義的妻妾、女兒、兒媳全給糟蹋了個遍。
(《資治通鑒》:「帝避暑于張宗奭第,亂其婦女殆遍」)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難以忍受。
張全義的兒子張繼祚,不堪忍受朱溫帶來的奇恥大辱,他就想叫上心腹,砍死朱溫這個荒淫無道的暴君。
張全義嚇了一大跳,你小子要是敢動手,全家都要完蛋。
他馬上制止了兒子沖動之舉,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道:當年我被死敵李罕之包圍,每天靠吃木屑生存,是當今陛下救了我,我才有今日的富貴,陛下對我的救命之恩,不可不報,更不敢忘記,我們不能恩將仇報。
說完,張全義對朱溫欺辱他家中女眷,當沒事發生一樣,任由朱溫自便,您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后梁疆域圖
張全義是濮州(今山東鄄城)人,出生于唐宣宗大中六年(852年)。
此時正值唐末,唐宣宗的大中之治一度讓人看到了大唐復興的希望。
可就在大中十三年(859年),唐宣宗駕崩,大唐王朝開始走向沒落,政治黑暗,苛捐雜稅,民不聊生。
張全義祖宗幾代都是窮苦農民,他小時候沒少受苦。
張全義運氣還不錯,長大成人之后在成為一個小縣吏,在老家臨濮縣衙上班。
不過,縣令和其他上司看他沒背景,沒人脈,因此一直欺負他。
張全義遭遇了職場霸凌。
那時候的張全義還很年輕,哪會忍氣吞聲?
就在這時,唐朝爆發了著名的黃巢起義。
乾符四年(877年),黃巢率軍殺入山東地區。
張全義就參加了這次起義,投奔了黃巢。
廣明元年(880年),黃巢打進唐朝首都長安,登基稱帝,建立大齊政權。
張全義被黃巢封為吏部尚書、水運使,官還挺大,朱溫此時也是黃巢的部下,張全義和朱溫算是同事。
可惜好景不長,中和三年(883年)在李克用等藩鎮的圍剿下,黃巢被迫退出長安,一年后被殺。
880年,黃巢起義形勢圖
黃巢兵敗之際,樹倒猢猻散,朱溫等人紛紛叛變,投降唐朝。
張全義也趁機帶著全家老小,投奔河陽節度使諸葛爽。
諸葛爽是張全義的山東老鄉,也當過縣衙小吏,也是在上司的逼迫下,參加了龐勛起義。
龐勛起義后,他投降唐朝,曾任夏綏銀節度使。
黃巢稱帝后,他在朱溫勸說下,投降黃巢,被黃巢任命為河陽節度使,從此河陽成為他的地盤。
黃巢敗亡后,他又投降唐朝。
張全義來到河陽后,諸葛爽非常器重他,預言張全義日后成就將會比自己大。
一頓猛夸后,諸葛爽任命張全義為澤州刺史。
可惜,光啟二年(886年),諸葛爽病死。河陽節度使經過一番激烈的爭權奪勢,張全義和諸葛爽部將李罕之達成同盟,聯手接管了河陽鎮大權。
此時的唐朝,天下大亂,藩鎮林立,混戰不休。
在一輪又一輪瘋狂的大戰中,李克用和朱溫逐漸成為天下最強的藩鎮,很多藩鎮則逐漸被兼并。
而河陽節度使實力并不強,只是一個小藩鎮,張全義和李罕之被秦宗權的部將孫儒擊敗,倉惶而逃。
為了保住自己的地盤,張全義和李罕之請李克用出兵幫忙。
作為條件,兩人將依附李克用,并將澤州割讓給李克用。
李克用果斷出兵,救了兩人一命。
而后,讓李罕之擔任河陽節度使,占據河陽城;張全義擔任河南尹,占據洛陽城。
在李克用的庇佑下,張全義和李罕之平分河陽。
但是很快兩人日積月累的矛盾開始爆發,尤其是李罕之經常仗著軍隊實力比張全義強,橫敲竹杠,隨意勒索。
兩人矛盾愈發激烈,隨時都有可能火并。
張全義很精明,他知道硬拼不是李罕之的對手。
因此,他先裝成一副軟弱可欺的模樣,滿足李罕之所有要求,麻痹李罕之,暗地里一直尋找機會打倒李罕之。
文德元年(888年)二月,李罕之奉李克用之命,攻打護國節度使王重盈,派主力部隊開赴晉州、絳州前線。
888年,李克用與王重盈大戰形勢圖
張全義大喜過望,暗中聯合王重盈,率軍發起偷襲河陽。
張全義此舉不僅和李罕之徹底翻臉,也背叛了李克用。
李罕之趕緊請李克用出兵攻打張全義。
李克用也對張全義的舉動火冒三丈,更不能容忍河陽叛變,隨即出兵與李罕之,猛攻張全義。
李克用一出馬,張全義根本抵達不住,被李罕之和李克用的部隊團團包圍。
張全義當時非常慘,據守孤城,彈盡糧絕,全軍糧草斷絕,隨時有可能完蛋。
關鍵時刻,張全義又派人聯系朱溫,請朱溫出兵救援。
朱溫早就想拿下河陽鎮,毫不猶豫,馬上出兵救援。
很快,朱溫擊敗了李克用和李罕之。
從此,張全義正式加入朱溫陣營,河陽鎮實際成為朱溫的地盤。
在那個軍閥割據的時代,張全義不擅長領軍作戰,他注定要投靠一個強大的藩鎮。
而朱溫是當時最強的藩鎮,在朱溫的庇佑下,張全義再也不用擔心被別人攻擊了。
張全義另一個才能得到了充分地發揮。
張全義是個能臣,治理地方的能力天下罕有人及。
張全義治理洛陽近四十年。
洛陽是唐朝陪都,本是一座繁華的大城市,可是黃巢起義后,洛陽徹底被戰火摧毀了,淪為一片廢墟。
張全義剛接手洛陽時,洛陽「白骨蔽地,荊棘彌望,居民不滿百戶」。
張全義上任后,開始重建洛陽,修建南、北二城;招募流民,勸課農桑,恢復生產,輕徭薄賦;打擊豪強,幫助窮苦百姓。
在張全義的治理下,洛陽逐漸恢復了生機。
經過幾年發展,洛陽再現盛唐繁榮,成為亂世中一片樂土,史稱:
「京畿無閑田,民戶數十萬」,「家家有蓄積,水旱無饑民」。
張全義不知道救助了多少百姓,也讓洛陽成為朱溫的后方大糧倉,為朱溫征戰天下提供了后勤保障。
張全義是朱溫稱霸一時的大功臣。
后梁太祖朱溫畫像
天祐四年(907年)四月,朱溫正式稱帝,篡唐建梁,張全義被封為魏王兼任河陽節度使,官拜宰相,并賜名張宗奭,位極人臣。
可張全義畢竟是一路諸侯出身,并不是朱溫的嫡系勢力。
朱溫晚年,猜忌之心越來越大,一直想弄死張全義。
張全義謹小慎微,努力取悅朱溫,滿足朱溫的所有要求。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朱溫來到張全義家中解暑,將張全義的女眷凌辱個遍。
張全義深知自己一旦反抗,必死無疑,因此,他默默忍受了這一切。
于是,就出現了文章開頭的一幕。
不僅如此,張全義還將自己的夫人儲氏獻給朱溫,常伴朱溫左右。
有一次,朱溫急詔張全義進宮,想殺了他。
儲氏找到朱溫,刮起枕頭風,張宗奭只是個農夫,沒什麼野心,他開墾荒地,經營洛陽三十多年,為了立下大功。
現在他已經老了,活不了多久,而您卻想殺他,有這必要嗎?
朱溫悻悻而退,饒了張全義一命。
乾化二年(912年)六月二十二日,朱溫被親生兒子朱友珪弒殺。
而后,朱友珪、朱友貞相繼成為后梁皇帝。
朱溫雖死,朱友貞依舊十分猜忌他。
不過,此時天下形勢已經大變。后梁死敵晉國在李克用之子李存勖的領導下越來越強,朱溫晚年就多次被李存勖擊敗,后梁在梁晉大戰中處于下風。
朱溫死后,后梁更是被李存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張全義敏銳地察覺到了變化,有心投靠李存勖。
正好,張全義有個弟弟曾被李克用俘虜,此時成為李存勖信任的大臣。
他馬上通過弟弟,和李存勖暗通曲款。
同光元年(923年)十月,李存勖(此時李存勖已經稱帝,建立后唐,是為后唐莊宗)正式滅亡后梁。
923年,后唐莊宗李存勖滅亡后梁形勢圖
張全義第一時間從洛陽趕到開封,向李存勖投降。
李存勖大喜過望,接納了張全義。
李存勖滅梁之后,曾想將死去的朱溫挫骨揚灰。
張全義勸阻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朱溫確實是我們大唐的敵人,你滅了他的國家,殺光他的家人已經夠了,沒必要欺負死人。
李存勖一想有道理,聽從了張全義的意見。
張全義用這樣的方式,償還了與朱溫最后的君臣之義。
不久,李存勖定都洛陽,張全義被封為為尚書令、魏王、河南尹,依然位極人臣。
後來李存勖的皇后劉氏因為出身卑微,想抬高身份,就拜張全義為義父。
張全義搖身一變,成為李存勖干岳父。
如果李存勖是個明君,張全義或許還能發揮余熱,成為一代名臣。
可李存勖稱帝滅梁后,倒行逆施,寵信奸佞,胡作非為。
張全義也只好助紂為虐,附和李存勖。
同光四年(926年)二月,趙在禮,皇甫暉等人發動魏州兵敗,河北大亂。
這場叛亂愈演愈烈,成為摧毀李存勖統治的最后一根稻草。
張全義勸李存勖啟用李嗣源平叛,結果李嗣源率軍平叛途中,被手下人裹挾,加入叛軍,并且率軍攻打洛陽,與李存勖爭奪天下。
張全義得知消息后,又驚又懼,害怕李存勖因此牽連于他。
這年三月十五日,張全義在驚懼中病逝,享年75歲。
五代十國,群魔亂舞,命如草芥。
張全義只是一個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小人物。
為了生存,他與魔共舞,不惜讓自己的女眷服從朱溫淫威。
他保全了自己,老奸巨猾的他歷經三朝七主,富貴一生。
后世有很多史學家都罵他是一個無恥的小人,一個大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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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道自在人心,張全義生前,洛陽百姓視他為再生父母;張全義死后,百姓自發為他建祠。
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年),北宋組織編纂了一部《冊府元龜》,書中記載:
后唐張全義自唐末為河南尹,四十年兵亂之余,再造都畿,瀍雒之民恩如父母,斑白耆老到今思之。
張全義死后八十年,洛陽老人還念著他的好!
張全義對洛陽的再造之功,歷史都記著呢!
生逢亂世,與魔共舞,張全義小節有虧,卻活民無數。
正如五代另一名臣馮道所說:但教方寸無諸惡,狼虎叢中也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