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她像三生石畔的絳珠仙草,為了報恩,流干了余生的眼淚,死后仍要葬在他必經的路旁。
也有人說,胡適如神瑛侍者,不敢接受絳珠仙草的感情,下凡歷劫三個月,了卻因果,卻引得眾人的側目非議。
她真正與胡適相愛的時間僅有三個月,余生50年都致力于解決中國糧食問題。
曹誠英
她就是曹誠英,前半生歷盡劫難,后半生活得鏗鏘有力,底氣十足。
可惜與胡適在一起僅三個月,竟然掩蓋了她一生的成就。
1902年,曹誠英出生在安徽旺川的一戶名門望族。曹誠英家祖輩都在武漢經營茶葉、字畫、文房四寶生意,是當時有名的徽商。
雖然曹家歷代以經商發家,但曹誠英的父親曹其瑞卻本著「賈而好儒」的理念教育子女,她聘秀才在家里設「專館」讓子女接受教育。
有一點不好的是,曹其瑞廣交朋友,曹誠英還在娘胎里時,就被父親與鄰村的胡家指腹為婚。父親本著做生意時說一不二的原則,在她17歲的時候,就安排與當年指腹的胡冠英完了婚。
曹誠英
婚后不久,胡冠英被父母安排前往杭州浙江第一師范學校繼續求學,而她卻被困在家里,幫婆婆打理家務,聽婆婆說著張家長李家短。
她曾跟婆婆提出跟丈夫一起外出讀書的想法,卻被婆婆嚴詞拒絕。于是她給在南開大學教書的哥哥曹誠克寫信,跟哥哥說了她想讀書的想法,以及她所面臨的困境。
好在受過新式教育的哥哥比較開明,也很袒護妹妹。在哥哥的極力要求下,曹誠英才得以擺脫了家庭的束縛,進入杭州女子師范學習。
受哥哥的啟蒙,曹誠英很有文學才華,在學校讀書時也發表過一些作品,尤其在古典詩詞方面,有很深的造詣。
在杭州讀書期間,又得到恩師朱自清和葉圣陶的指導,她加入了杭州「湖畔詩社」,并成為其中的主要成員之一。她的詩還受到魯迅和胡適的點贊。
此時的曹誠英與丈夫胡冠英同在杭州求學,但是兩人感情淡薄,婚姻形同虛設。
涉世不深的曹誠英,未曾接受這段婚姻,也沒敢提出反抗。但等著抱孫子的婆婆心急如焚,她嫌棄曹誠英婚后三年時間沒有生育。于是張羅著在家鄉為兒子物色合適的女子,準備給兒子添一房小妾。 并且托人催兒子回鄉再娶。
原本在這場婚姻里苦苦煎熬的曹誠英,終于狠下決心與胡冠英提出失婚。在哥哥的支持下,她終于逃脫了婚姻的樊籬。
她帶著行禮離開了婆家,也沒有去家鄉旺川,獨自在杭州求學。她將悲痛化為力量,全身心地撲在學習上。
在杭州讀書期間,遇到了前來杭州養病的胡適,又讓她平靜的心緒泛起了漣漪。
曹誠英想起跟胡適初識時,那年她年僅15歲。在姐姐江冬秀的婚禮上,她以伴娘的身份出現。
她卻被溫潤儒雅的胡適所吸引。早年就聽說過胡適的大名,知道他知識淵博,是北大的教授,心生敬佩。今日一見,更是多了一份特別的情愫。
曹誠英暗自思忖,如果沒有婚約,如果不是在他的婚禮上,她應該也會奮不顧身地愛上他。
婚宴結束后,胡適不知是出于對伴娘的答謝,還是參雜了別樣的感情。她來到了曹誠英的家里,送給她一塊繡著梅花圖案的手帕。曹誠英接過手帕,緊緊地攥在手里,視作珍寶。
自那以后,曹誠英與胡適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卻保持著通信。曹誠英只知道,胡適婚后,帶著妻子江冬秀,回到了北大繼續教書。
胡適得知曹誠英喜歡種花花草草,到北京后,時常寫信讓曹誠英給他寄花籽。曹誠英作的一些小詩,也會寄給胡適,讓他評閱。 時間久了,兩人互生好感。
17歲那年,曹誠英與胡冠英結婚后,便與胡適的書信往來少了。已為人婦的她自知沒有資格再去喜歡一個人。
沒想到,在她失婚后,上天眷顧,胡適來杭州養病時,他們竟然又相逢了,那段在心底塵封已久的情愫,竟然如死灰般重新燃了起來。
剛來杭州時,胡適與徐志摩、蔡元培等人一起住在旅館里。一起游玩時,胡適帶著曹誠英,酒桌上、月光下、靠著窗,曹誠英唱了一首《秋香》,徐志摩聽完后說:「婉曼得很!」
胡適與曹誠英、徐志摩
徐志摩和蔡元培因工作早回了北平,留胡適獨自留在杭州養病,曹誠英放心不下胡適,又恰逢暑假沒有課業,就充當起照顧胡適的角色。
不久,胡適搬出了旅館,租住在煙霞洞和尚廟的三個房間,并邀請曹誠英住在隔壁。兩人一同登山,下棋,探討莫泊桑的小說,過了一段「神仙生活」。
在這段朝夕相處的時光里,兩人的感情迅速升溫。以前曹誠英叫胡適為「適哥」,現在直接呼小名「穈哥」。
曹誠英想到了結局,沒有想到過程,這三個月的廝守,竟然讓她搭上了一生。 胡適臨行前依依不舍地說:「下弦的殘月,光色本凄慘,何況這三個月中在月光下過了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自此一別,不知何日再能續這三個月的煙霞山月的‘神仙生活’了。」
胡適與曹誠英在煙霞山
愛情中的美好與苦澀總是并行的,還憧憬在愛情的甜蜜中的曹誠英,在胡適離開后,卻發現自己懷孕了。當她寫信將這件事告訴胡適后,胡適終于鼓起勇氣跟髮妻江冬秀提出了失婚。沒成想,江冬秀竟然提著一把菜刀威脅道:「失婚可以,我就先用這把刀殺了你的兒子,再自盡。」
幾經糾結的胡適只好給曹誠英寫信,并給她寄去了錢,讓她打胎。
令曹誠英意外的是,那個在杭州時對自己溫文爾雅的胡適,與此時信中冷若冰霜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
生無可戀的曹誠英摘下了脖子上的金項鏈,吞進了喉嚨。許是上天眷顧,突然傳來的一陣嬰兒啼哭聲將她驚醒,她才意識到生命的責任和可貴。于是她含著淚將金項鏈從喉嚨里拉出來。
曹誠英不知道的是,遠在北平的胡適在《嘗試》一詩中這樣寫道:「兩個黃胡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麼,一個忽飛還。剩下哪一個,孤身怪可憐。」
從這首詩里足見她還記掛著曹誠英。只是一塊完美的玉碎了,就再難修復。
後來,曹誠英一度遁入佛門,準備守著青燈古剎過一生。卻被哥哥勸說回去。
在佛門靜思的那段時間,曹誠英也想通了: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使命,除了愛情,她還有更生要的使命去完成。
1925年,曹誠英走出佛門,考入了南京東南大學(現中央大學)農藝系。走出那段傷痛后,她反而感謝那段經歷。她全身心的投入到學習中,四年后,她將自己的畢業論文譯成英文,并在美國的一家農業雜志上發表。她以優異的成績從農藝系畢業,并被校領導選中,安排留校任教。
民國時期,是少數人的繁華,大多數人的災荒。曹誠英雖然生在富貴之家,卻懷有一顆悲憫之心。她同情農民辛苦一年,收成不好,仍然受窮挨餓。作為一個農藝系的學生,她深知要解決吃飯問題,首先要解決農作品種問題。
為了解決農作物品種問題,1934年,她考入以農科著稱的美國康奈爾大學農學院,攻讀農作物細胞遺傳學專業。
曹誠英與胡適
此時的她,已由一個凄凄婉婉將愛情當做全部的癡情女子,變成一個有目標,有信仰,意志堅定的堅強女子。她成為了旺川村,乃至整個績溪縣第一個女留學生。
在康奈爾大學讀書的三年,是曹誠英最拼的三年,也是她蛻變最快的三年。三年后,她完成了學業,順利拿到了農業碩士的學位,回到了祖國,被聘入復旦大學農學院當教授。并致力于我國農業科技的發展。
然而,抗戰時期,位于上海的復旦大學被敵機炸毀,曹誠英獻身祖國科技與教育事業的夢想暫時破滅,她隨著復旦大學南遷至重慶。目睹了白色恐怖下的重慶,她一度心灰意冷。
這期間,她寫下了一首《虞美人·答汝華》:「魚沉雁斷經時久,未悉平安否?萬千心事寄無門,此去若能相見說他聽。朱顏青鬢都消改,惟剩癡情在。」
身逢戰亂,她似乎也忘記了胡適對她的傷害,只是惦記著遠方的他,是否一切安好。
隨著抗日戰爭的勝利,新中國的成立,曹誠英心中的陰霾也逐漸散去,喜悅之余,她一改往日的詩風,寫下了壯闊的詩篇《祖國愛我,我愛祖國》,并發表在上海《解放日報》,以表達一個從舊社會風雨兼程走過來的知識分子,對新社會的熱愛。
機緣巧合之下,胡適從北平南下,亞東書店的經理汪孟鄒想要宴請胡適,并邀約曹誠英作陪,曹誠英與胡適再次相聚。時隔多年,再次見到胡適,她已成半老徐娘,他亦沒有往昔的英姿,她的心中五味雜陳。她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勸胡適留在大陸,不要跟老蔣去台灣。而胡適也只是笑而不答,後來他還是去了台灣。
胡適最后的選擇也許在曹誠英的意料之中,她也只是云淡風輕地一笑而過。她知道,胡適之愛他的羽毛,多于愛任何人。
中年曹誠英
1952年,已經年過半百的她,雖然體弱多病,但是此時全國高校調整,復旦農學院被調整到沈陽農學院,經組織安排,她要被調到東北沈陽農學院教書。
此時,以她的身體不好,家人紛紛建議留在南方,因為南方的氣候濕潤,更適合養病。曹誠英卻毅然決然地去了東北沈陽農學院。
親眼目睹了中國由一個羸弱受欺凌的國家,一步步走向強大,她迫切地想奉獻自己的力量,見證祖國的成長。
在東北,她抱病教學,成了唯一被允許坐著教學的教授。她的學術能力和專業能力過硬,得到了師生們的敬重。
當時組織有規定,如果哪位教授不適應沈陽的氣候,可以允許調回上海。有些教授寫申請調回來了。體質薄弱,經常腹痛的曹誠英卻克服困難,堅持在教學的第一線。
她結合所學以及教學內容,帶著學生開展馬鈴薯選種、栽培研究。在復旦,因為戰亂等種種原因,沒有科研條件。現在她在宿舍樓下的園子里開出兩平方公尺大的試驗田,研究馬鈴薯的品種。由于她身體不好,不能久蹲,她就帶著一個小凳子,坐著做試驗。
品種研究出來后,她開始投入到大田中實驗,她天天挽著褲腿,下田種地,一身土半身泥。
短短兩年時間,在她的試驗田里播種的馬鈴薯畝產已經達到2163公斤。而當時傳統委員會的馬鈴薯,平均畝產僅605公斤。并著有《馬鈴薯遺傳工程學》一書。她也因此被譽為中國首位農業女教授。
以事業為伴,激動之余,她寫下《減字木蘭花》:「老來可喜,往日窮愁如夢里。歷盡凄涼,回首當年淚奪眶。翻天覆地,黨愛人民無巨細。忘卻孤零,革命家庭樂不勝。」
此時的她,已然走出愁苦、凄涼的心境,忘卻孤零。
她每個月的薪資并不低,但是她卻省吃儉用。她將積蓄下來的錢,捐給了家鄉旺川,為當地購買農業機械、修橋修路、資助辦學。甚至立下遺囑,她死后將所有積蓄,都捐獻給國家。
1958年,曹誠英退休后,她委托侄子汪靜之,將她一直珍藏著的一大包與胡適之間往來的資料,在她死后幫她在墳前焚化。她到死,也要將珍藏了一輩子的東西,帶去天堂,可見那段感情對于她來說是多麼的刻骨銘心。
1973年1月,曹誠英在上海病逝,臨終前她囑咐親人將她葬在績溪旺川的公路旁,因為這條路是胡適故居所在村莊的必經之路。
不知道胡適有沒有從這里經過,旺川的村民卻精心維護著「曹誠英先生之墓」。古往今來,能被稱為先生的女性屈指可數,曹誠英就是其中一位。
曹誠英與胡適相戀三個月,卻獨身50年。直到生命的終結,曹誠英仍保留著對胡適刻骨的苦戀。而胡適也曾寫下:「你不能做我的詩,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
也許曹誠英與胡適的愛情,就是絳珠仙子和神英侍者下凡歷劫,來了一段因緣。而這一段因緣,讓胡適一生遭人詬病,讓曹誠英一生的光芒被遮擋。
真實的曹誠英不光有與胡適的那段凄婉的愛情,她還是一位「乘風破浪的姐姐」。是我國的農業學首位女教授,是我國最早的作物遺傳育種的女教授。50年致力于解決我國的糧食產量問題。
參考資料:
《中國首位農業女教授曹誠英》
《胡適傳》
《民國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