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8月,上海新世界游樂場聯合上海35家電影公司,舉辦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屆電影博覽會,這次博覽會中有一項引起轟動的活動:選舉電影皇后。
他們將選票刊登在《申報》《新世界報》《新聞報》上,讀者可以圈選自己喜歡的明星。
這個選舉方法在當時的中國還是第一次,因此消息剛一出來,立刻引起了民眾的熱情參與,。幾天后,投票的結果出來了,張織云以2416首輪票獨占鰲頭,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沒有進行第二輪選舉,因此他被贊譽為中國的第一位電影皇后,比奧斯卡影后還早了三年。
這是她人生的高光時刻,22歲的她事業愛情雙豐收。
然而,她的人生很快就急轉而下,前腳還對她百般呵護,山盟海誓的男人轉眼間就摟上別人的腰肢,棄她如敝履,她幡然悔悟,再回到影壇時,也無力回到她當初的輝煌之時,晚年時淪落街頭,以乞討為生,一生跌宕起伏,令人唏噓。
圖|張織云
一、 年幼喪父,命運眷顧
張織云,原名張阿善(阿喜),祖籍廣東廣州,幼年喪父,日子過得十分艱難,讀到國中時輟學了。 隨養母來到上海,由于她文化水平不高,剛到上海的時候就去了工廠謀生。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她看到報紙上大中華影片公司正在公開選角色,自負有些許美貌的張織云將自己的照片寄了出去。
招聘信息發出后的十天里,公司陸陸續續收到了一萬多張照片,但卻沒有一張是滿意的。有人私下說,報館里的某位記者偷偷拿走了一些好看的照片。
圖|張織云
大中華影片公司創始人之一的顧肯夫知道后,出面取回那些照片。這些照片中,就有張織云的。
正是因為這個小插曲,這些照片失而復得,反而顯得更加的珍貴。
而張織云正是因為這個機會得到了公司的青睞,公司也借著這次的事件對她大肆造勢,將她培養成頂流的明星。
張織云也因此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不得不說,上天對她還是很眷顧的,明明相貌不是最出色的,也沒有任何強硬的背景,卻能夠憑借一張照片得到青睞。
真是一個時代的幸運兒。
二、 涉足影壇,年少成名
剛接觸到影視行業時,張織云是兩眼一抹黑,啥都不懂,學歷不高,也不會國語,好在她夠努力,運氣也不錯。
那個時候的影視行業還處于默片時代,不需要聲音,只要演技夠好就可以了,這剛好可以掩蓋張織云語言上的缺點。對于演技和鏡頭,張織云似乎有著異于他人的天賦,她在鏡頭里,身姿婀娜,一舉一動優雅大方,有些鏡頭甚至導演只說了大概,她都能憑借自己的理解,把每一個動作拿捏得很恰當,導演都對她贊不絕口。
圖|張織云
公司看中張織云的潛力,更是大力地為她尋找資源,而張織云也沒有辜負公司的期望。
1924年,由大中華影片公司主導的第一部電影《人心》,它講述的是一家工廠的兒子,在外時結識了一個貌美又才華橫溢的女孩,兩人情意相投,卻不料遭到父母的強烈反對,恩愛情人被強行拆散的悲情故事。
這故事放在現在來看無比狗血,但在那個時代,觀眾十分喜歡。在這部電影中,張織云擔任了女主角,她典雅大方,一張臉算不上特別好看,但眉眼間淡淡的哀愁,加上她的演技,把這個人物演出了入木三分的感覺來,彷佛她就是這個人。
她的悲情表演深深地打動了觀眾,從此一炮而紅,也由此開始了她的演藝生涯。
在《人心》的基礎上,張織云攢了不少的人氣,演技又了得,背后又有實力雄厚的大公司,很快就收到了《戰功》女主角的邀請。
圖|《人心》劇照;導演顧肯夫,講述了一對男女私自結婚,后經種種變故,終于得到了家人承認的故事
《戰功》放映后,票房暴漲,張織云憑著出色的表演和公司的宣傳,知名度一下子就打開了。
從此,她迎來了人生的巔峰時期,一時間成為大中華影片的「頂梁柱」,她的公司也為她拉來了不少的資源。
而此時,上海明星影片公司對張織云拋出了橄欖枝,這個公司可不簡單,幾個創辦人是杜月笙的門生,投資和場地都有杜月笙的影子。
當時的杜月笙,可以說是上海灘的巨擎,戴笠都要時不時地求他幫忙,蔣介石有事也要找一找他,張學良都要靠他擺平王亞樵的追殺。
不知是礙于當時杜月笙的勢力還是明星影片公司的資源更好一些,1925年張織云轉入明星影片公司。
憑借演技和名氣,她在明星影片公司,也順利地拿到了《可憐的閨女》《新人的家庭》《空谷蘭》的女主。
特別是《空谷蘭》,創下了中國默片時代文藝片的最高票房,後來這部電影被翻拍數次,但反響均沒有超過她。
《空谷蘭》是張織云的巔峰之作,也是因此片,成為了中國第一個電影皇后。
不久后,張織云和明星影片公司和平分手,轉入民新影片公司,這個公司是一個香港人創辦的,可能大家都不熟悉,但是他有一個后代現在依舊活躍在娛樂圈,就是香港著名演員,黎姿。
在民新公司,她在《玉潔冰清》飾演鄉村少女,一開始活潑天真,失戀后悲痛欲絕,被人稱為「悲劇圣手」。
從一個底層的百姓一躍成為電影皇后,張織云人生的前半段雖然吃了些苦,但好在老天垂憐這個小女孩,沒有給她好的背景,卻幫她選了一條改變命運的路。
如果按著這個趨勢往下走,那張織云無疑就是草根逆襲的典例。
在事業一片大好的時候,她的感情卻很快迎來了大轉彎。
三、 嫌貧愛富,錯失良人
都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后會有一個默默支持他的女人,而成功的女人也不例外。
張織云可以這麼成功,從一個窮家姑娘一躍成為電影皇后,和導演卜萬蒼是分不開的。
張織云初入大中華影片公司時,由于工作上的原因,她自然而然地接觸到了導演卜萬蒼。
圖|卜萬蒼
他一開始看到張織云的時候,并不是很看好她,因為張織云長得并不算特別美艷,但隨著后面的慢慢接觸,漸漸地被她吸引。
他極擅長攝影,他成功地塑造了張織云在電影里的完美形象,運用燈光和特寫,把她拍得楚楚動人,猶如一朵清麗脫俗的蓮花。
一個是才華橫溢,風度翩翩的公子,一個是天真浪漫,傾國傾城的美人,兩人互生愛意,很快就開啟了才子佳人的戀愛故事。
對于張織云來說,她此時不僅是事業達到了巔峰,連愛情也是如愿以償,兩人戲里戲外蜜里調油一般恩愛無比,卜萬蒼對她是伯樂,也是摯愛。
張織云從大中華影片公司到明星影片公司再到民新公司,而卜萬蒼也是一路跟隨擔任她影片的導演和攝影。
而讓她盛極一時被稱為「悲劇圣手」的《玉潔冰清》,便是卜萬蒼第一步執導的作品。
圖|張織云在《人心》中劇照
可人總是對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并不珍惜。
張織云成名太早,星途太順,22歲的她不知人心險惡,不懂人情世故,又沒有接受好的教育,讓她在這個充滿掌聲和榮譽的世界里沖昏了頭腦。
她開始享受敬仰的滋味,經常出入高端場所,踏入上海的名媛淑女交際圈。原本不善外交的人,不知何時已經在各色各樣的大佬中穿梭,她以為自己是狩獵者,卻沒想到早就被別人盯上,差點成為別人餐桌上的獵物。
張織云陷入紙醉金迷的陷阱中,旁觀者的卜萬蒼卻異常清醒,他多次勸告,沒有成效,還與張織云發生了口角之爭,兩人的感情越來越淡。
兩人感情真正決裂是因為張織云的電影皇后的投票之選。張織云離電影皇后只有一步之遙,她希望卜萬蒼能夠鼎力支持,砸錢幫她買更多的票,然而此時的卜萬蒼大部分的資金都已經投到里面去了,他平常的收入也被張織云揮霍得差不多了,實在無力為她砸錢買票了。
兩人為此大吵了一架。
張織云以為男友如此的不給力,自己將與電影皇后無緣了,沒想到有人卻為她一擲千金,硬是把她捧上了電影皇后的寶座。
這個人,就是唐季珊。
唐季珊是上海茶葉巨商,作為商人,他的本質是買賣,是利益,是賺錢,對于張織云亦是如此。
他喜歡張織云,可以為她豪擲千金,對她百依百順,但唯獨不愛她。放在現在來講,唐季珊是妥妥的海王,渣男。
圖|唐季珊和張織云
此時的張織云,聲名大噪,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窮家小姑娘,她欲望被撐起來,她覺得自己可以擁有更好的,而卜萬蒼在她眼里已經配不上她了。
她果斷和卜萬蒼分手,投入到唐季珊的懷抱,也斷了和影視公司的合作。
唐季珊早就準備好了一個金屋,把張織云養在里面。張織云索性就不再外出拍戲了,整日與他廝混,閑來時又學起了上層貴婦們的玩法,不是歌舞,就是玩牌,完全沒有自己的事業。
可此時整個電影市場正在進行一場變革,從默片時代到有聲片時代,而這位默片時代的影后,卻如同金絲鳥一樣沉迷在唐季珊給他的籠子里享樂,渾然不覺。
和卜萬蒼熾熱的愛不一樣,唐季珊很了解她,也很了解女人,對她只有寵,沒有愛。
因為在背后,唐季珊有著另一番打算。
他是茶葉巨商,一直想拓開外國的茶葉市場,但是沒想到外國人對這些茶葉根本就不感興趣,于是他想利用張織云電影皇后的名氣,登上好萊塢,將茶葉打入外國市場。
沒想到的是,外國人對這些都沒有興趣,他碰了一鼻子灰,喪眉耷眼地回來。
重新回到上海之后,唐季珊對張織云的態度里面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之前的甜言蜜語,山盟海誓都不見了,連承諾給她的娶她過門更是成為笑話。
唐季珊已有妻子,而且這個妻子還不差,娘家背景強大,為唐季珊的第一桶金出了不少力,他自然不敢輕易休掉她。
讓張織云更沒有想到的是,她之前和唐季珊簽下的合約也被他掉了包,不僅沒拿到一分錢的補償,還被掃地出門。
張織云悲痛萬分之時,又看到唐季珊很快就有了新人,阮玲玉。
圖|阮玲玉
張織云看著花一樣的美人,想起了自己,曾經也是如此,心中悲戚,提筆給阮玲玉寫了一封信:「你看到我,就可以看到你的明天,唐季珊不是一個好男人」。
然而此時的阮玲玉正沉浸在唐季珊的溫情下,哪有什麼頭腦,只會覺得張織云是在妒忌她而已。
張織云一語成讖,幾年后就傳來了阮玲玉自盡的消息,自盡前她寫給唐季珊的遺書上說道「昨日的織云今日的我,下一個會是誰,我想只有你自己知道」。
張織云感慨道:「余之阮之死,亦不欲有何評價,但認為中國婦女因缺乏真實學問而致其悲痛乎。」
她一語道破了那個時代女性悲慘命運的關鍵所在,經歷過這麼多的事情,張織云終于醒悟過來了。
四、 晚景凄涼,客死他鄉
冷靜思考后的張織云猛然發現自己除了之前攢下來的一點名氣之外,已經一無所有了。她跟著唐季珊的這兩年里,她猶如一只金絲雀一般,看似無憂無慮,實際上已經喪失了利用價值。
圖|張織云
于是她想重新回到影壇上,回到自己的老本行里。
可娛樂圈這個名利場里,從來都是只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此時的張織云演技已經倒退了不少,容貌不復往昔,在這個演藝圈里,多的是年輕貌美又受人追捧的,況且這個時候,默片已經開始淡出人們的視線,而來自于廣東的張織云一口生硬的粵語發音,內地觀眾根本聽不懂。
再加上她的人氣、江湖地位早已經被阮玲玉、胡蝶等明星取代。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屬于她的生涯已經結束了。
張織云曾極為沉痛地說:犧牲了許多朋友和觀眾的愛不算,主要的是我的「黃金時代」已隨青春消逝了。
當然,她也不是沒有掙扎過,後來主演了《失戀》的有聲電影,但是開播后,反響一般。再往后,這位昔日的電影皇后,只能拿到配角的角色了。
再後來,星光熠熠的銀幕上再也沒有她的身影了。
圖|張織云主演的《失戀》
遭受愛情事業雙重打擊下,張織云眼見自己人生一片灰暗,索性破罐子破摔,開始放縱自己,還抽了大煙,因此染上了毒癮,日子過得窮困潦倒,為了生計還曾淪為妓女。
後來機緣巧合下與一個名為張叔平的湖南人結婚了,兩人移居到香港,此后一直定居在香港。可在香港的生活也并不好過,晚年還在為房租發愁,後來的她交不起房租被房東趕了出來,迫于生計,在街上乞討。
有人問她是不是上海的當前明星啊之類的話,她就會如同祥林嫂一般,一遍一遍說這一些顛三倒四的老話,好像精神有一些不太正常。
這樣的生活,張織云不知道過了多久,那時候的香港人不知道張織云,只知道這個神神叨叨的老乞丐,叫阿喜,這也是她的乳名。
在一個初冬的清晨,這名叫阿喜的老太婆死在了香港街頭。
眼見她高樓起,眼見她賓客起,眼見高樓塌,令人唏噓不已。
事實再次證明,無論愛情來臨的時候多麼上頭,選擇愛情放棄事業都是一件極其愚蠢的事情。
張織云是一個幸運兒,她沒有像杜月笙那般步步為營二十年就可以鯉魚躍龍門,從一個窮家姑娘搖身一變成為上海灘的電影皇后。
可正因為她沒有那麼多坎坷的經歷,所以不知道人心險惡,不知道誰是良人,在這個名利場里亂花漸欲迷了眼失了心智,更不知道機會難求,多少人窮極一生都等不來的東風,而她卻白白浪費。
年輕的時候,得到的太多,也未必是好事,很容易高開低走。
沒有相匹配的能力和認知,成就再高也只是鏡中月水中花,一時煊赫罷了。
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
可太早也可能會成為下一個「傷仲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