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5月17日,一則新聞悄然刊載于台灣的《中國時報》:
原國民黨東北軍少帥張學良將軍,將于6月1日在台北圓山大飯店舉行90歲生日大慶。
一石擊起千重浪,這則不起眼的新聞立時引起了全世界的矚目。
那日,數百名記者已從世界各地紛至沓來,只為親眼看看,這位在蔣介石手里消失了整整54年的悲劇英雄。
此時的張學良,已是90歲高齡,曾經英氣勃發的臉龐,早就皺紋斑布。
面對人們熱烈的掌聲,他感慨萬千:
「為我這樣一個罪人召開這樣盛大的宴會,學良深感慚愧。我雖已90,年屆老邁,眼花耳聾,但還不算糊涂。如果國家和民族需要我做點什麼,我一定還像我年輕時一樣竭盡股肱之力!」
「像我年輕時一樣竭盡股肱之力!」字字鏗鏘,聲聲震撼,如崢嶸歲月的意氣風發。
提到張學良的名字,大多人會聯想到那場改寫歷史的「西安事變」。
被蔣介石囚禁之前,他是叱咤風云的東北王,也是民國公認的風流公子;但就在他意欲大展宏圖、奮擊日寇時,因為一場選擇,他的政治生涯戛然而止,如彗星般跌入掙脫不出的茫茫深淵。
半世紀的漫長幽禁,讓「張學良」這個聲威顯赫的名字,幾乎也成為了歷史。
蹉跎歲月的等待、漫長幽禁的煎熬……這一切的一切,都要從「西安事變」說起。
九一八事變后,中華民族危機進一步加深。
各地愛國之士紛紛響應,舉行大規模的游行活動,呼吁:停止內戰,一致抗日。
曾經遵從蔣介石「不抵抗政策」,忍痛眼看東北淪陷的少帥張學良,也對蔣介石「攘外安內」的政策產生深深不滿,屢次提議聯共抗日,卻被蔣介石拒絕。
1936年12月12日,被逼無奈的張學良與楊虎城,一起發動了西安事變,扣押蔣介石,逼其答應聯合抗日。
在生命安全的威脅以及中共中央的調停下,西安事變才得到和平解決。
這一年,抗日統一戰線被強制形成,為中國全面抗日拉開序幕。
但也是這一年,張學良不顧他人勸阻,執意護送蔣介石回南京,從此改寫了后半生命運。
對于西安事變后,張學良堅持送蔣介石回南京的原因,很多史學家也專門研究過。
可以說,這是張學良一生中,最讓人難以理解的選擇。
要知道:兵諫、通共,這些都是他蔣介石的大忌,蔣介石一旦脫險,又如何還能容他。
任何有政治頭腦的人,這時候都會緊握兵權,以應對蔣介石的報復。
但身為西安事變的發起人,張學良卻以身犯險,究竟是太過自信,還是太過天真呢?
對于張學良的選擇,眾人說法也參差不一。
有人說:張學良過于不切實際的天真,以為與蔣介石有著過命的交情,對方不會把他怎麼樣;也有人說:東北人信奉的義氣,讓張學良無法承受「以下犯上」的罪名;
但如果深究張學良選擇的初衷,我想最懂他的人,便是[毛.澤.東]。
1937年,毛主席接見美國女作家史沫特萊時,曾提到張學良,他說:
「如果沒有12月25日張漢卿先生送蔣介石先生回南京一舉,如果不依照蔣先生處置西安事變的善后辦法,則和平解決就不可能,兵連禍結不知要鬧到何種地步……」
于家國安危,于民族大義,這都是張學良必然的選擇。
同樣的,身為當事人的張學良,在踏上飛往南京的飛機前,也料到了自己要面臨的結局,他在回憶錄中曾寫到:
「我到南京是預備被槍斃的,我是應該被處死刑的,我是個軍人,我懂得。我也帶兵,也帶過部下。假設我的部下這樣,我就把他槍斃了。到南京,我真是都準備好,預備死!我這個人就是這麼一個人呀,我不在乎的,真是不在乎!」
但這份選擇,他無法逃避,縱然命運疾風驟雨,他依舊要面對。
所以,回南京前,他曾叮囑楊虎城:
「假如我萬一回不來,東北軍即完全歸你指揮。」
而后又拿出已經寫好的兩封遺書,交給好友王化一:
「如造成內亂,將自盡以謝天下。」
誠如張學良所料,回到南京后,蔣介石立刻背信棄義,下令扣押了張學良。
這份意料之中的結果,還是引起了全國的震動和緊張局勢。
對于蔣介石扣押張學良的行為,宋美齡也是無法接受,她曾堅定無比地表態:「如果你對那個小家伙有不利的地方,我會立刻離開台灣,還要把你的事情全都公布出去。」
說起來,張學良能夠保住性命,也多虧宋美齡的幫助。
兩人自年輕時就像是,一個風度翩翩,一個才貌雙全,都是上海交際圈鼎鼎有名的人物;因為共同的興趣愛好,兩人也成為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
對于宋美齡,風流少帥張學良,還曾感嘆:如果不是當時已經結婚,一定會追求宋美齡。
因為宋美齡的堅決立場,以及全國輿論的施壓,蔣介石對張學良的處置方式,最終選擇了「十年監禁。
」這是南京軍事法庭,為張學良定下的罪名。
十年漫長無比,卻也似彈指一揮間。
服役期的張學良,也不止一次安慰自己:熬過這十年就好了。
但他哪里想到,自從那年踏上回南京的專機,他的人生便失去了徹底的自由。
這漫長多舛的人生中,熬過了服刑期的十年,還有數不盡的其他十年。
縱然罪名莫須有,卻是他再也無法掙脫開的禁錮。
此后的50多年,張學良一直被幽禁。
1937年先是被囚禁在奉化,次年又被送到貴州;到了1946年,他再次被秘密轉移到台灣。
這份身不由己的漂泊,也讓他無法釋懷。
因為宋美齡的格外照拂,失去自由的張學良,生活條件卻萬分優越。
即便撤退到台灣后,蔣介石提供給張學良的,依舊是別墅。
後來得知張學良對明史有興趣,蔣介石又立馬派人請來有關明史的專家,好滿足張學良研究歷史的需求。
對于蔣介石來說,他對張學良的態度也是萬分復雜的。
他恨,恨張學良不顧昔日感情,發動了西安事變;
他也感激,感激張學良以身犯險,將自己護送到南京。
但他深知,縱然兩人私交再深,政治上的恩怨卻不是能夠輕易化解的。
所以,蔣介石只能不斷囚禁著張學良,不斷變換著地點。
據蔣介石晚年回憶:
張學良一年的吃穿用度,大概有三百多萬銀元,足夠養活一個團。
可即便開支巨大,他還是堅持「養」了張學良半個世紀。
但縱然生活衣食無憂,甚至富麗堂皇,可終究不是張學良渴望的自由。
他太希望回到遠在東北的故鄉,如平常人般在廣袤的土地上,自由馳騁。
所以,自從「十年監禁」期滿后,張學良不止一次托人帶話給蔣介石,試探對方的想法。
1946年4月,張學良托老部下送給蔣介石一塊金表,表示自己的和解之心;
沒有得到回復后,張學良又送給蔣介石一根拐杖,提醒蔣介石兩人曾經的患難與共。
但這些示和的心意,卻統統沒有得到蔣介石的回復。
為此,張學良也和旁人抱怨:
「西安事變,為了制止內戰,為了抗日,我沒有錯。我不該扣留委員長,判刑10年,無話可說。但10年期滿,如今抗戰勝利,日本人都投降了,還把我關下去,這是什麼法律?」
張學良的處境,也備受全國各地的重視。
1946年,周恩來就曾在會議中,當面質問國民黨當局:
「現在強調國內團結,這使我想起對國內團結貢獻最大的人,這個人是你們的朋友,也是我們的朋友,那就是張漢卿將軍,他至今都沒有獲得自由!」
聽聞此事的張學良備受感動,還曾專門寫信給周恩來,表示:愿天相助,早成佳果!
只是,蔣介石的顧忌和防備,要比張學良猜想的還要多。
說到底,張學良的軍事才能,以及背后力量,是讓蔣介石懼怕的。
他是真正的虎父無犬子!
父親張作霖是著名的東北王,面對日本欲占東北的想法,他寸土不讓。
父親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后,年紀輕輕的張學良,便擔起「東北保安軍總司令」的沉重責任,用自己的雄才偉略,保衛著父親的成就和榮光。
而張學良背后的數十萬東北軍,更是忠心耿耿;即便后期加入國民黨,但所有人只聽從張學良的命令,可以說,這是張學良的家軍。
一旦放走張學良,后果不堪設想。
所以,即便蔣介石去世,也始終沒有松懈對張學良的囚禁。
臨終前,仍舊不放心地叮囑蔣經國,切勿放虎歸山。
所以,張學良最終被幽禁了50多年,直到1988年,蔣經國病逝后,他才逐漸恢復自由。
1995年,徹底擁有了自由的張學良,選擇了離開台灣,定居夏威夷,從此再不問世事。
2001年10月14日,被囚禁半個世紀的張學良在美國病逝。
依照張學良的囑托,追思會只邀請了為數不多的親朋好友參加。
但是人們沒有想到,遠在大陸的許多老部下,得知消息后,還是風塵仆仆趕來,送少帥最后一程。
除此之外,還有大量媒體記者前來,因為他們太想知道,這位對中國命運產生巨大影響的老人,究竟是如何度過漫長無邊的50年幽禁。
征得張家人同意,一位叫做林淵泉的白髮老者緩緩起身,走到記者們的面前。
他是張學良在台灣時的老管家,也是被軍統派往張學良身邊進行監視的特情人員。
但因為林淵泉萬分佩服張學良的民族大義,并未給軍統提供過任何有價值的信息,因此還被認定為「辦事不利」,最后被降職。
縱然知曉林淵泉的身份,但多年陪伴下,張學良已經將他視為家人;直到張學良晚年恢復自由,兩人才分開。
在追思會上,林淵泉公布了兩組數據,在場眾人聽后,不禁淚流滿面。
他說:「張老先生1946年剛到台灣時,看守他的憲兵有100余人,直到1988年恢復自由之前,看守他的憲兵吃飯時還有4桌人。」
正是這兩組數字,揭開了張學良被軟禁時的艱難處境;也是這兩組數字,讓我們知曉了蔣介石對張學良的忌憚。
從始至終,他視張學良為眼中刺,卻因種種原因,無法除之后快;便只能以每年「300多萬銀元」的龐大支出,換得張學良方寸之地的禁錮,也換來蔣氏家族的片刻心安。
張學良曾說:我的事情是到36歲,以后就沒有了。」
這是他一生的無奈,但也是他為家國前途將做的必然選擇。
可以說:張學良的人生,具有濃厚的傳奇色彩,這種偏于戲劇化的傳奇,至今無人可以相比。
他這一生,只擁有8年的政治生涯,但卻用最后的殺手锏‘西安事變’,將積聚了長達十年之久的國共內戰陰云劃開了一道縫。
他活了101歲,卻有近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漫長的黑夜中度過的,其間的寂寞、孤獨,沒有這種經歷的人根本無法想象。
他也許不是個完美的英雄,也許不是個合格的丈夫,但卻是有著家國情懷的赤誠男兒。
無論如何,他的英勇貢獻和凜冽作為都該被我們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