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到民國的近百年間,可謂是中國人最不愿回首的一段血淚史。在泱泱中華大地上,無數人被奪去性命,承受著屈辱,而所謂的老佛爺、王爺以及眾多統治者們依然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罵聲不能索他們的命,老百姓的死活卻依舊無人問津。
不過在這亂世之中,卻有一個小人物,她既不是手握重權,也不是名門世家出身,不僅不是高官顯貴,甚至不是個男人,而她不僅不是上流階層的名媛,反而是一個最令人瞧不起的妓女。
但如此一個卑微而落魄的女子,卻能在面對洋鬼子的鐵蹄之下,盡自己所能,救下了一城之中的萬余百姓。
她生前,以驚人的美貌和高超的技藝名揚蘇、滬、津、京,她死后,從她手中獲救的京城百姓們感念其恩德,稱之為「議和人臣賽二爺」。
在那個魚龍混雜的年代不乏風流人物涌現,但她卻以一介青樓娼伶之姿被人們記住,在後來還出現在不少著名戲曲和文人的筆下。有人說:
「朝堂上的大人物的心靈還不及一個妓女。」
這大概就是一份較為中肯的評價。這一切說的正是清末民初時期的名妓賽金花。
賽金花是個可憐人,這是許多人的統一看法,誠然,若不是可憐,有幾個女子真的愿意投身風塵,尤其在那古板的社會,意味著一輩子洗不清的臟。
這個女子原本當然不姓「賽」,她的名字叫做趙靈飛,出生在今天的安徽省黃山市黟縣境內,生下來便是個漂亮的娃娃,一張細臉上眉清目秀、菱角分明,看著就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但這個家庭只是個普通的貧民家庭,在面朝黃土背朝天下連吃飽穿暖都成問題,更別提當時政府欺壓、四方戰亂,生下的既不是個男丁,又是個漂亮女兒,簡直如同災禍。
不過好歹是親生骨肉,父母兩人努力將她拉扯到十歲左右,眼看著家里實在已經揭不開鍋了,這對夫妻一合計,萬般無奈之下只好選擇將女兒賣了。
這在當時的中國并不是什麼稀罕事,若是兒女命好還能過上好日子,強撐著反而一家人都要統統餓死。
就這樣,趙靈飛的父親帶著她,以去蘇州做工的名義,將小小年紀的她賣到了當地的一間青樓當中,那會兒她才十三歲。
淪落風塵之中的趙靈飛不但一夜之間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她得到了一個藝名——傅彩云,開始了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傅彩云是幸運的,因為老天給了她一副過人的美貌和聰明伶俐的性格,無論是學習戲曲還是琴曲都很快,歌舞也比別人要出色,青樓中的老鴇看這個姑娘天資過人,年紀又如此之小,便也起了惻隱之心,于是讓她當了「清倌兒」。
「清倌兒」是娼妓中的行話,指的是那些少數賣藝不賣身的女子,她們地位較高,但一般人可坐不上,因為想要讓那些來尋歡作樂的男人心甘情愿放下肉欲,得有十足的手藝和氣質才行。
賽金花得到了這個機會,此后便在青樓中一邊生活一邊學藝,平時負責接待的也都是一些頗有身份地位的客人,這些人總是相對要有內涵一些,能欣賞得來除了白花花肉體以外的東西。
即便如此,她仍無時無刻不想著要逃離此處,因為她清楚這一行對于女人來說是無邊的地獄,而她原本就是被迫而來的,所以始終在積攢自己的小金庫,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脫離苦海,把自己贖出青樓,重歸良家的身份。
青樓女子多有像她一樣做著這種贖身美夢的,但最后幾乎沒有能真正實現的,而賽金花卻不同,命運的垂青達成了她的理想,而且還讓她收獲了一個癡心的情郎。
幾年之后,一位朝廷大員回到了位于蘇州的老家,他是前清的狀元出身,名叫洪均,當時官居二品,是清廷重要的外交事務負責人,這次因為母親去世,不得不回鄉守孝。
洪均是地道的衣錦還鄉,受到了家鄉父老的熱烈歡迎,當地的朋友們在服孝期滿后便也拉著他四處作樂,他原本自持身份不愿意煙花之地,拗不過朋友的熱情,還是進了一間青樓,而這正是賽金花所在的場子。
以他的身份,老鴇自然殷勤地為他找來了店里最好的姑娘,而賽金花就是其中之一,或許是緣分的安排,即便洪均是個閱人無數的朝廷大官,別說中國美人,就連西方貴婦也見過不少,但看到賽金花時,很快就被她的容貌和氣質深深地迷倒了。
在那之后,洪均也不顧面子,又三番五次來到青樓,而且指明要傅彩云相陪,他發現這個姑娘不僅漂亮,言談舉止也毫不粗蠢,對談戲唱曲更是頗有見解,倒像是個有教養的小姐。
後來在與老鴇閑談時,他又得知賽金花還是清白之身,更是心思大動,本來以他的身份娶一個娼妓就已經相當出格,更別提當時傅彩云才年僅十五,而洪均已經年逾四十了。
但愛情的魔力讓這個半百的中年男人重新煥發了生機,沒過多久,他就不顧外界阻力為賽金花贖身,并且明媒正娶地用轎子將她抬回了府上,成了他的三姨太太。
與男子情投意合、被人贖身、還有名分,這是多少風塵女子夢寐以求的事情,而賽金花只是安安靜靜地嫁入洪家,并再次改名為洪夢鸞。
洪均是個有風度、出身優良的男人,他不介意賽金花的身份將她娶進門,婚后也沒有絲毫變心,二人的感情非常好,與此同時他的仕途還節節高升,被任命為清廷對德國、俄國等多國的公使大人。
不過在當時和洋人打交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很多方面就要按照他們的規矩來,比如大使們都會攜帶自己的夫人隨行,洪均的正室原本應該同去,但她只是一個中國舊社會的小女人,哪里敢面對這樣的場面,于是這個人選自然落到了賽金花身上。
這對她來講并不算個很難的任務,但她隨著丈夫「周游列國」的過程中,她充分表現出了自己的交際天賦和才華,而且作為一個女人,她實在太聰明了,在出訪的過程中,她很快就學會了不少國家的語言以及他們的大部分習俗,所以在交流的過程中頻頻能讓對方感到驚訝。
但所有人都在感嘆這位「中國大使夫人」的確是個有魅力的女人時,沒有誰想得到她曾流連于煙花之地。
到了德國時,洪均大使受到了德國皇室的熱情接待,當時國王身邊的侍衛長名叫瓦德西,同時還兼任德意志帝國的第二任總參謀長。
瓦德西注意到了她,他也自然注意到了那麼漂亮的一個女人,不過兩人只是匆匆一面,然后匆匆而別,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
聽到這里時,很多人會為賽金花感到驚嘆,也有人會鳴不平,認為對于一個妓女來說,她的命似乎也太好了,但在這個世界上,有好就有壞,只不過賽金花對厄運早已習以為常了。
在1893年時,寵愛且照顧她的丈夫不幸因病去世了,而孤身一人、出身低賤的賽金花自然是為洪家這樣一個大家族所不容的,更別說她還未曾給洪均誕下任何子嗣,所以很快便被掃地出門。
賽金花對此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簡單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然后回到了洪均帶自己來的蘇州,把丈夫的棺材送回故鄉后,她只身前往了上海。
從妓女到身份尊崇的大使夫人再到妓女,她的人生就是如此戲劇,不過此時的她早已開闊了眼界,也有一些私人財產,于是在當地買下了幾個姑娘,自己開起了一間青樓。
經歷了世俗的洗禮,賽金花卻依然如少女時一般平淡,她雖招了姑娘,但明令不許她們賣身,這些姑娘都是她精挑細選來的,個個漂亮聰明,才貌才藝俱佳,賽金花還手把手地教導她們。
這個女人的館子和別家都不同,雖然名義上說的是青樓,但客人來到這里只能聽曲看舞或是與姑娘們聊天,無論是什麼貴人,連過夜的資格都沒有。
而賽金花曾經的狀元夫人、大使夫人的名號也遠近皆知,所以也無人敢來惹事,時間一長,她的這家館子在上海灘成了一樁美談,表面上往來的客人不多,但來的盡是些名流顯貴之士,一般人還沒那個資格。
不過在上海呆了不久后,賽金花遭人排擠,被迫逃離了上海前往天津,她在天津又開起了一個班子,很快便也人氣高漲,她也是此時才正式更名為「賽金花」。
而后,天津鬧起義和團運動,她輾轉才終于來到京城,可是命運似乎還嫌對她的捉弄不夠,在賽金花抵京沒過多久后,1900年到來了,隨之到來的還有英、俄、日、美、法、德、意、奧八國派遣的軍隊組成的侵華聯軍。
北京城亂了,沒有人想著抵抗,老佛爺和皇上以及那一大幫子官老爺們都跑了,老百姓們瑟瑟發抖地躲在家里,無力地面對著洋鬼子們的洗劫和欺凌,泱泱大國最后的顏面也被撕碎了。
而惶然的賽金花自然也被找上了,士兵們端著槍如野獸般沖進了她的屋子,四下搜索財物,賽金花一個弱女子哪能抵抗,但是馬上,她就聽到了一些熟悉的聲音——德語。
這些士兵是德國人,而德語恰恰是她熟練掌握的語言之一,于是她站起來和士兵們對話,搬出了自己曾經大使夫人的照片,還拿出了和德國皇室的合照。
這一下就把士兵們鎮住了,他們根本不敢再行造次,恭敬地準備轉身離去,而賽金花卻叫住了他們,讓士兵帶她去見德軍的領導。
這一次她的運氣倒不壞,此次八國聯軍中德軍的總統領,正是當年曾與賽金花有過一面之緣的瓦爾德。
瓦爾德顯然也認出了她,保持著十分紳士的態度相對,而賽金花毫不猶豫地開口,以溫和但嚴肅的語氣向瓦爾德陳述他手下士兵們在城內的暴行并提出指責。
瓦爾德誠懇地向賽金花表示了歉意,并再三保證不會發生諸如此類的事情了。
在這之后,賽金花還和瓦爾德以及聯軍進行了一系列協商,通過幫他們籌措軍糧等方式,最終和對方達成了一紙和平協議,協議的內容寫明了聯軍不會傷害城內的任何平民。
這無一是一份壯舉,在京城遭遇的滅頂之災時,在所有統治階級丟下百姓逃命時,一個妓女站了出來,以自己的能力保護了闔城百姓,既令人感到嘆服,又相當不可思議。
而后京城太平,賽金花也繼續默默在此生活,直到1903年。
這一年,她館子中的一個姑娘因輕生而吞鴉片自盡,連累她也被捕入獄,熬過了刑期后,她失去了包括妓館、財產等一切。
隨后的漫長漂泊中,她兩度結婚又兩度失婚,生活跌宕不定,就像一束飛在天空中的野草,如此到了1936年的冬天,在茫茫大雪和無人問津當中,賽金花在北京刺骨的寒冷中病逝。
也許是因為出身的緣故,后世人哪怕對于她的功績也頗有不愿承認的地方,但真正為國家、民族作出過貢獻的人,不會如此輕易被遺忘。
就像因她而獲救的京城百姓,以「護國娘娘」的稱謂來崇拜一位妓女,和那位宮中的老佛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就像她死后被葬在陶然亭的香冢旁,那些自命清高的文藝大師們卻默默為她獻上了自己的心意,她的墓志銘是齊白石所題、記錄生平的三塊石刻分別由張大千和樊增祥所作,林語堂、胡適、魯迅等人在字里行間也不乏懷著些許「不敢說,但不得不說」的溢美之詞。
這無不在向世人說明,在那個國破城破的日子里,有這樣一個卑微的女人扛起了與外地周旋的重擔,哪怕只是短暫的,可足以讓那些被她救下的百姓們永遠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