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39年,平陽公主府中,一場為皇帝準備的選美活動正在舉行,平陽公主知道武帝的愛寵阿嬌沒有生育能力,這一次她特意排出了最強主力陣容,精心安排了素日挑選訓練的十幾位良家美女席間侑酒,這是一次接近皇帝的絕好機會,倘若有誰席間被皇帝看中,便會一蹴升天,盡享榮華。
因此,訓練有素的美女們十分珍惜這個機會,各自拿出渾身的解數,席間杯盤交錯,燕語鶯聲,倩影翩翩,香脂陣陣,場面十分銷魂。無奈脂粉陣中廝混慣了的漢武帝劉徹,對這十幾位絕色佳麗的殷勤似乎無動于衷,并未顯出對誰具有特殊的興趣。
平陽公主看在眼!里,只得又召第二梯隊上陣一隊歌舞美女上來助興了。其中有一歌女生得十分美麗,眼波流慧,嫵媚動人,漢武帝劉徹一見,眼立時都直了,神魂顛倒。
細致的平陽公主觀察到了漢武帝的神情,心中暗暗竊喜,便順水推舟將這位歌女介紹了漢武帝。漢武帝大喜,待宴罷,劉徹去尚衣軒更衣。
平陽公主便叫那位歌舞美女去軒中侍候皇帝。這位漂亮的歌女叫衛子夫。 《漢書》載:「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軒中,得幸,還坐甚歡。」于是,一個東方式灰姑娘的故事就這麼發生了。
衛子夫是平陽公主家的女奴。據《漢書》記載:衛子夫的母親,就是平陽侯家的女奴(僮),其父名史籍不載,衛子夫上有兩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此外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一衛青。
出生在這麼一個家境貧寒、地位低賤、孩子眾多的家庭中,可想衛子夫的童年未必是很愜意的。
但女人最大的法寶是美貌,衛子夫以她的國色天香給自己帶來了飛黃騰達的一天。并且從小在平陽侯府中長大,習歌習舞,受到了良好的教養訓練。并且機緣湊巧,恰恰又遇上了獨擅專行,并不太看重禮法門第的漢武帝劉徹,終于幸運之神降臨頭頂,一個千古傳誦的女奴與皇帝一見鐘情的浪漫故事便這麼發生了!
漢武帝在平陽公主的尚衣軒里「幸」了衛子夫后,十分滿意,當場就賜給平陽公主金千斤,而后用自己的御車將衛子夫一同帶回了宮中。
臨行前,平陽公主撫著衛子夫的背,諄諄叮嚀:「你此去定然受到寵愛,保重身體,將來發達顯貴,可別忘了我們。
」很顯然,平陽公主已看出衛子夫日后前途未可限量,後來的歷史也的確證實了這一預測。然而,這位灰姑娘進宮之后命運如何呢?
有這麼一種傳說,就在漢武帝劉徹車載衛子夫同歸回宮,乍進宮中恰好碰上了漢武帝的原配皇后。陳皇后一見衛子夫,不禁醋意頓生,盤問此女何人。
漢武帝只說是平陽公主家奴,帶進宮中充役使喚。陳皇后心中明白,不禁大為惱火,鳳眼圓睜,柳眉倒豎,連說兩個「好」字,扭頭悻悻地走了。而后對漢武帝軟硬兼施,提出把衛子夫禁錮在冷宮,不準漢武帝私自去見。
這一說,史無確證,或可備為一說,比較確切的信史是:漢武帝畢竟是皇帝,浪漫地拈花惹草對于他來說是家常便飯,而且后宮中美女如云,新鮮勁兒一過,年輕的君王可能很快就將灰姑娘拋在了腦后。
關于衛子夫人宮后在冷宮中是怎麼度日如年的,史書上沒有過詳細的記敘。《漢書外戚傳》只是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入宮歲余,不復幸。」鳴呼,灰姑娘的美夢就這麼破滅了!
后宮被冷落,對于任何一位皇帝的妻妾來說,無異于被判了無期徒刑。 衛子夫苦苦等了一年多,卻仍不見君王的臨幸,衛子夫開始絕望了。大約就在這時,傳來了宮中打算釋放一批老弱病殘及多余的宮女出宮的消息。衛子夫心動了,想來想去,與其終老于宮中,倒不如趁著年紀尚輕早點出宮,尋找出路。于是便毅然地加入了申請出宮的宮女行列。
然而,山重水復,峰回路轉,命運再一次惠顧了衛子夫。就在漢武帝劉徹召見被裁出宮的宮女時,衛子夫終于得到了人宮后第一次再見到漢武帝的機會,她原以為這大概是此生最后一次見漢武帝了,想起如夢如幻的一切,不覺泫然哀絕。
然而恰在這時,望著凄艷哀傷,淚沾梨花的衛子夫,漢武帝劉徹霎時又憶起了平陽公主府中的那段浪漫前情,于是便將衛子夫留在了宮中,寵愛有加。
灰姑娘終于又贏得了年青君王的愛,同一的幸運兩次發生在衛子夫的身上,似乎老天對于衛子夫,也有著特別的關照。
衛子夫天生美貌和溫情,進宮后一直被武帝冷漠,長夜孤枕,焦渴難耐,衛子夫決定略施小計,把自己推銷出去。
衛子夫對自己的才貌魅力對漢武帝的吸引是絕對自信的,問題是入官后就一直沒能得到機會,為了得到再見到漢武帝劉徹的機會,甚至不惜冒著被裁出宮的風險孤注一擲。而後來發生的一切,也充分證實了她的實力及自信,她在漢武帝面前流淚憂傷,悲痛欲絕的出色表演,果然再次打動了年輕的皇帝,從而使自己擺脫了困境.
...對于這種臆測之詞,我們不必過多討論,但有一點是明確的,衛子夫不僅人長得生動漂亮,并且也饒于心計,她具備了在宮廷中弄權爭寵的一切條件。
衛子夫終于再次被武帝擁入懷抱,鴛鴦賬里好不快活,但她深知得寵難,固寵更難。要想保住自己的寵幸,首先必須取得皇后之位。然這對于她來說難度太大了,因為在她之前,劉徹已有了一位皇后一孝武陳皇后。
陳皇后是漢武帝劉徹的原配,他們的婚姻有很深的政治背景。陳皇后,小名阿嬌,是堂邑侯陳午與館陶長公主劉嫖的女兒。
阿嬌小的時候,聰慧美麗,其母長公主,因是漢景帝的同胞姐姐,所以經常帶著阿嬌出人宮中。長公主本想將阿嬌許配給太子劉榮,她派人向劉榮的生母栗姬表示了這個意思,沒想被栗姬一口回絕了。
長公主惱羞成怒,與栗姬結下仇怨,并發誓要報此仇。劉徹這時只被封為膠東王,他的生母王美人與栗姬爭寵,得知栗姬拒絕婚事,就主動與長公主表示親近,遺憾地說自己沒福,不能得到阿嬌這樣的好兒媳,長公主就隨口答應,愿意將愛女阿嬌許配給劉徹。
王美人一聽此語,心花怒放,但口中還說:「可惜劉徹不是太子,不配攀這門高親。」
長公主一聽這謙中帶刺的話,冷笑著說:「栗姬自以為兒子是太子,自己將來會當上皇太后,哪知還有我在,我一定要叫她的兒子當不成太子!」
一天,長公主帶著阿嬌來到宮中,恰好膠東王劉徹立在母親王美人的身旁。長公主順手拉住劉徹,把他抱起來放在腿上,親熱地撫著他的頭,逗他道:「你愿不愿娶媳婦?
」劉徹眼瞪得大大的,笑而不語。長公主指著自己的女兒阿嬌問劉徹:「阿嬌好不好?」
劉徹喜笑言開地說:「很好,如果能娶阿嬌作媳婦,我一定筑金屋讓她居住。」
長公主聽了這話十分高興,不禁開懷大笑。她抱起劉徹,快步走到漢景帝面前,笑著把劉徹的話復述了一遍。漢景帝當面問劉徹,劉徹點頭承認。
漢景帝想:兒子小小年紀就惟獨喜歡阿嬌,這是前生注定的姻緣。于是便同意了這門親事。這以后,長公主與王美人里應外合,一個想報拒婚之怨,一個想奪太子之位,終于說服了漢景帝,景帝廢掉了太子劉榮,立劉徹為太子。
景帝死后,16歲的劉徹即位,是為漢武帝,阿嬌被立為皇后,履行了「金屋藏嬌」的諾言。
有這麼一位家勢煊赫、來歷不凡的原配在前為障,衛子夫,一個女奴的女兒,要想後來居上,鵲巢鳩居,的確有點難于上青天。
但衛子夫還是要爭,或者說不得不爭。因為她深知后宮中物競天擇的淘汰法則。并且自一人深宮后,就已遭到了來自敏感的陳皇后的進攻,這種進攻隨著衛子夫的再次受寵表現得更為露骨和猛烈了。
為了生存,為了固寵,除了針鋒相對,她別無選擇。哪怕這種競爭的希望和前途看起來是那麼的渺茫。
從雙方的實力對比來看,應該看好的自然是陳皇后一方。然這種實力的優勢也不是無懈可擊的。最為明顯的,首先就是劉徹與陳皇后的愛情已遇到了障礙,理想的青梅竹馬式的婚姻并不是牢不可破的,對于一個目空一切的青年君王尤其如此,甚至是個桎梏。
劉徹當上皇帝后,后宮佳麗滿坑滿谷,很可能對陳皇后的新鮮感早已過去。更為致命的是,當了十幾年的皇后,陳皇后一直沒有懷上兒子。
《漢書外戚傳》云:「(陳皇后)擅寵驕貴,十余年而無子。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傳宗接代對于皇帝來說是至關重要的,而這個問題也往往是決定皇后、皇妃們命運的一個轉折點,陳皇后一直沒能生養,為了后代香火,劉徹開始與別的女人鬼混,這也是加速兩人愛情枯萎的癥結之一。
也該指出的是:劉徹與陳皇后之間存在著危機的另一大隱患,還是由于政治上的原因。
眾所周知,劉徹的上台,與陳皇后之母長公主的努力有著很大關系。因此劉徹當上皇帝后,很可能在心底里蒙罩著一層對陳皇后及其家族欠債報恩的陰影。
據史載,由于劉徹逐漸地對陳皇后的愛弛,引起了長公主的不滿,消息傳到劉徹的母親王太后的耳里,她曾鄭重其事地將劉徹召到身前,警告他說:「你年紀輕輕,剛登上寶座,大臣心里多少有點輕視,可以說人心不服,你先蓋了明堂,太皇太后大發脾氣,而今你又惹長公主不高興,一旦發生什麼變化,后果不堪設想....」,劉徹心里權衡了許久,自知羽翼尚未豐滿,只得謹遵母訓「乃于長主、皇后復稍加恩禮。」
一個女人,如果讓丈夫在政治上對自己心存畏忌,那麼她就會危險了,尤其是她的丈夫還是個自大驕橫的青年君主。
這一切,聰穎的衛子夫自然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她審時度勢,采取了以守為攻的方針策略。
貴為皇后,從小嬌生慣養,處順境慣了的陳皇后,爭風吃醋也是一派大小姐作風。她對衛子夫的攻擊完全是明目張膽的。
《漢書外戚傳》云:「(陳皇后)聞衛子夫得幸,幾死者數焉。」然而幾次都被以靜制動的衛子夫巧妙地躲過了。攻守雙方的局勢是十分微妙的。一方面,驕橫、敏感的陳皇后不計后果地一味主動出擊;另一方面,沉著冷靜的衛子夫一味地迂回防守。其實這種防守用意是十分深的。
衛子夫就像是一個沉著的獵人,在躲閃著迎而一只張牙舞爪的猛獸,遲遲不出一擊,她在等待著,等待著猛獸進攻中的破綻,然后發動致命的一擊。她知道陳皇后的弱點,被慣壞了的嬌小姐是很容易喪失理性的。
果然,陳皇后不久又遭到了衛子夫的一記不動聲色的沉重打擊.衛子夫懷孕了,并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兒子。
嫉妒使陳皇后失去了理智,幾次害衛子夫未逞,轉而對衛子夫的親戚下手了,首當其沖的便是衛子夫的同母異父的弟弟衛青。
《史記》云:「衛青字仲卿,其父鄭季,季與主(平陽侯)家僮衛媼(衛子夫之母)通,生青,」
衛青少年時跟著父親,父親讓他放羊,生活十分窮苦,後來他忍無可忍又投奔了生母衛媼(衛子夫之母),被平陽公主安置了一個差事。由于長得相貌堂堂,又被平陽公主選為伴駕的騎奴,後來一步步竟爬到了建章宮當差。大約就在這時,陳皇后找了個借口下令逮捕他,立即處決,幸虧他的好友公孫敖等人半路劫殺,才將他敖了下來。
消息傳到了漢武帝劉徹的耳中,他本來對陳皇后撒潑驕橫不可理喻地陷害衛子夫的情況看在眼里。
心中已是不忿,加之衛子夫枕邊的眼淚,一種逆反的心理油然而生,他決定給陳皇后個顏色瞧瞧,于是不但將衛青提升為「建章監」和皇帝的貼身侍衛「侍中」,而且將衛子夫封為了「夫人」,地位僅次于皇后。
陳皇后栽了跟頭,丟足了臉,非但沒有清醒過來,反而陷人了一種更可怕的瘋狂之中。在花費了九千萬錢,求醫問藥,卻仍然未能懷孕生育的情況下,她走投無路,轉而開始乞靈于巫術,希望鬼神的幫助,助她生兒子,并扭轉劉徹的愛情,于是暗中千挑百選,終于物色到了當時最著名的巫婆楚服。
楚服帶著她的徒子徒孫,便在皇宮之中,設壇請神,作法念咒,煞有介事地作起法來。這回陳皇后終于犯了不可挽救的過錯,她本來以為通過鬼神能喚回皇帝的回心轉意,殊不料這恰恰觸犯了劉徹的大忌。
因為劉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懼鬼神,畏巫蠱。這次,漢武帝劉徹的反應異乎尋常的激烈和兇暴。
公元前130年,陳皇后的巫蠱之案爆發了,劉徹下令查辦,一場可怕的宮廷大獄,于焉興起。更為可悲的是,倘若這件事落到一個仁厚的法官之手,結局或許可能要緩和些,偏偏這案落到了張湯手中。
張湯乃西漢王朝著名的酷吏之一,煉獄的高手,在苦刑拷打下,包括楚服在內,300余人了全部屈招被砍了頭。至于陳皇后,依照法律,她橫肆咒詛,大逆不道,《漢書外戚傳》云:「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罷退居長門宮。’
劉徹對陳皇后及其母長公主的厭惡和負擔感很顯然是由來已久了,但選擇這一時機突然發難,是有其道理的。這時候他的根基已穩,羽翼已豐,才不怕長公主等人不滿作梗呢。
而在兩個女人的交鋒中,衛子夫始終是以靜制動,充分發揮她的「溫柔敦厚」的品德性格,在漢武帝劉徹的面前以無辜被害的面目出現,而一次次招惹得陳皇后失去了耐性,瘋狂失態,更加引起漢武帝的厭惡,最后作繭自縛,走上絕路。
其耐性與定力是驚人的,這大概也與其出身微賤有關,從小的磨煉和屈辱使人性格更沉毅。這一點,從小生在富貴家庭嬌橫慣了的陳皇后是望塵莫及的。
有必要再提上一句,陳皇后被廢后,仍然還抱著一線希望。她聽說文學家司馬相如的「賦」深得劉徹的欣賞,于是,在乞靈于巫術失敗后,再乞靈于文學,她希望司馬相如先生以她為主題,寫一篇賦,教宮女們傳誦,希望萬一劉徹聽到,激起他的舊情。
據云這篇賦的稿費是黃金35公斤,恐怕是世界上最高的稿酬。司馬相如不辱使命,果然寫出了一篇《長門賦》,這篇賦在中國文學史上是尤為著名的,但終也沒能救了陳皇后的命。
史載,陳皇后被貶的次年,即公元前129年,其父陳午就死了。其母劉嫖(長公主)明目張膽地姘上了家奴董偃。
10多年后,公元前116年,劉嫖也死了,兒子們為了財產,發生骨肉相殘,劉徹索性下令撤消陳家世襲的侯爵。陳皇后絕望了,心灰意冷,顧影自憐,不久死于長門冷宮。
灰姑娘終于成了皇后,衛子夫得意洋洋,天天打扮梳妝,對著鏡子哈哈大笑,她高興自己的美貌與心計終于贏得了一切。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很快,衛家在朝中的勢力大長,衛子夫的大哥衛長君,後來擔任了宮廷的侍中;二哥衛青不但升為將軍,而且還娶了當年他的主子平陽公主,封為長平侯,幾次出征匈奴,立下赫赫戰功!
衛青的三個兒子,還在襁褓中便都封為列侯;衛子夫的姐姐衛君孺,嫁給了公孫賀,後來公孫賀被封為侯爵,官升太仆,不久又擢升為宰相;衛子夫的妹妹衛少兒,最初跟平陽公主的家人霍仲孺私通,生下一個兒子霍去病,這個霍去病後來跟著舅父衛青出征匈奴汗國,屢立戰功,升為驃騎將軍,被封冠軍侯;後來衛少兒的男人陳掌,也被任命為詹事。
畢竟是經過風浪,受過艱辛的人。衛子夫雖然當上了皇后,兒子被立為太子,衛家一族封侯升官,勢力鼎盛可羨。然衛子夫始終小心謹慎,頭腦并未發熱,她明白這一切尊貴榮耀都是皇帝給的,而且皇帝也很可能一夜間又將它收回去。
為了保持,必須在皇帝面前固寵。可現實的情況卻漸呈不妙。隨著年齡無可抗拒地增大.衛子夫的容貌魅力已非當初了。容顏凋謝,對于一個皇帝的老婆來說,無疑是一種殘酷的宣判。年老則色衰,色衰則愛弛,漢武帝劉徹漸漸地也很少與衛子夫見面了,而是與別的更年輕漂亮的妻妾們打得火熱。
《漢書外戚傳》云:「后(衛子夫)色衰,趙之王夫人,中山李夫人有寵,皆蚤卒,后有尹健仔,鉤弋夫人更幸。」發生在陳皇后身上的悲劇很可能又將在衛子夫的身上重演。
另一個暗伏的危機,則是來自兒子劉據。劉據雖已被立為太子,但漢武帝因為他的性格「仁恕溫謹」,與自己的精明強悍不大類似,故而并不太喜歡,且劉據又不是漢武帝唯一的兒子,除了劉據,別的妃嬪還為漢武帝前后生了五個兒子.一旦有變.五個庶出皇子都很可能成為劉據有力的競爭者。
衛子夫的聰明過人之處,就在于她吸取了前任陳皇后嬌橫取禍的教訓,不但對漢武帝的另外幾個寵妾過分的親熱表面上從不面露嫉妒之像,而且始終以一個栗栗危懼、溫良恭儉的形象出現在漢武帝劉徹的面前,并且總能恰到好處地將自己的種種擔憂不露痕跡地透露給漢武帝劉徹。
恰恰就是因為這一點.漢武帝這期間換了不少的新歡,但對衛子夫的為人還沒有厭惡,同時對太子劉據也還算呵護,他曾對衛子夫的弟弟大將軍衛青說:「皇太子敦厚好靜.一定可以安定天下,我還有什麼可憂慮的。
如果挑選守成的君主,沒有比皇太子更合適的人選。聽說皇太后與皇太子終日惶惶.如果真有這麼回事,請他們了解朕的本心。」漢武帝在這個問題上基本是口心如一的。每次出外巡幸.離開首都長安,他都將政權交給太子劉據主持。衛子夫母子戰戰兢兢,恪盡其守,所做的決定,都頗稱漢武帝劉徹的圣意。尤其是皇太子劉據宅心仁厚,對于死刑案件的最后裁決,如果發現是場冤獄,就立即加以平反,引起了百姓人民的贊頌膜拜。
然而,這時候權臣與外戚之間的矛盾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而矛盾的焦點也就落在了太子劉據的身上。朝中的那些以酷吏為首的野心家們,原本就心妒以衛青為首的衛家勢力,而今太子又以仁治道,恰恰斷了他們以逮捕和殺戮邀功請賞的升遷途徑,自然他們怨聲載道。初始不過竊竊議論,後來轉而開始在劉徹面前對太子婉轉非議。
衛子夫對此自然十分敏感,她告誡兒子劉據說:「遇到了大獄,應該留待父皇決定,不可擅作主張。」但劉徹卻每一次都支持太子,認為老妻太不坦誠。然而,衛子夫卻一如既往,絲毫不改,她正是欲給漢武帝造成這個印象,讓劉徹體察到她母子二人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的自危。
公元前106年,衛子夫的弟弟衛青病逝,衛子夫強大靠山土崩瓦解,她覺得危機即近,脊背寒意陣陣。現實果然如此,那些衛家的宿敵們,如今失去憚忌,對衛家的攻擊更加不遺余力。一些卑鄙污蔑的小報告每每傳到了漢武帝的耳中。
有一次,皇太子劉據進宮晉見衛子夫,大概逗留的時間稍長了些,便有小黃門蘇文向劉徹告密,說太子跟宮女亂搞。劉徹不以為然,反而立刻下令將太子宮中的宮女增加到200人。這件事當然引起了衛子夫的警覺。她甚至曾跟兒子商量,要劉據報告漢武帝,殺掉這些人。
太子劉據卻說:「我們以后只有更加小心,只要不做錯事,父皇英明,向來不信奸邪,不必為此過慮。」這時恰巧劉徹身患小恙,叫另一位小黃門常融召喚劉據,常融趁機捏造說:「太子聽說皇帝病了,臉上一團高興。」
漢武帝聽了,如當頭挨了一悶棍,一時啞然無語。等了一會兒,太子劉據趕到,漢武帝見他臉上有眼淚的痕跡,覺得不對勁,一再盤問,才知原委,不由勃然大怒,便把常融處決了。
衛子夫母子得以平安渡過此厄,大約還是因為她素日謹慎,無懈可擊。但反對派們的進攻,卻并不因此而罷休,他們無時無刻不在伺機反撲。他們見衛子夫母子暫時無隙可乘,不易撼動,轉而從外圍下手,在衛家的親戚中尋找突破口。
果然不久,便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案,斷送了業已開始走下坡路的衛家前程!
衛子夫的姐姐衛君孺是宰相公孫賀的妻子,他們的兒子公孫敬聲繼任太仆之職。他一身紈绔子弟的習氣與作風,恃仗著父親是宰相,姨媽是皇后,表弟是太子,舅父是大將軍,在長安城中為非作歹,肆行無忌。公元前91年,他終于被人揭發犯有貪污軍餉一千九百萬錢的大罪,論法該死。
公孫賀愛子心切,想出了一個自以為絕妙的辦法。當時長安城中有個著名的俠客叫朱安世,劫富濟貧,皇上嚴令追緝許久不獲。公孫賀上報漢武帝,稱他愿意捕獲這個「巨盜」,來為兒子贖罪。劉徹應允。
終于在公孫賀的嚴厲督促下,朱安世落網。當他聽說此事原委后,笑著說:「公孫賀想用我的性命去救他的兒子,我要叫他滿門滅絕。」于是便揭發了公孫敬聲的罪狀:如何與陽石公主私通;如何用巫術咒詛劉徹;在劉徹的御道旁,埋藏詛咒用的木偶。
這一事無疑又觸到了劉徹的痛處,「巫蠱」乃是他最為忌畏的,自然大怒,下令連同公孫賀一并逮捕,交廷尉杜周拘審。杜周乃西漢政府酷吏之一,羅織罪名,嚴刑通供是其拿好戲。
這一下子,衛家親屬幾乎牽連進了一半,包括衛子夫與漢武帝的兩位親生女兒陽石公主與諸邑公主,雙雙自盡。衛青的兒子衛伉被綁赴刑場斬首,公孫賀、公孫敬聲瘐死監獄,公孫一脈所有男女,全都屠戮。
衛家到此時已是氣數將盡,而衛子夫這朵昨日黃花也漸失武帝之寵,她唯一的希望就在兒子劉據的身上。可是,劉據出事了。
公孫事件,衛子夫母子俱危,其仇敵歡欣鼓舞,一股新的攻擊浪再次興起,而這股倒衛勢力的急先鋒就是江充。
江充是趙國邯鄲(河北邯鄲縣)人,其妹妹嫁給趙王劉彭祖的兒子劉丹,因其裙帶關系,成為劉彭祖的賓客。後來劉丹疑心他將自己不可告人的一些罪行,向父親劉彭祖報告.于是郎舅之間轉瞬翻臉。劉丹派人逮捕江充.江充則逃跑,劉丹便將江充的父親和哥哥抓住一律斬首。
江充跑到長安向漢武帝劉徹報告了劉丹與親姐姐通奸,與其父姬妾通奸及橫行魚肉鄉里的種種罪行。劉徹看了報告,立即逮捕劉丹下獄.調查結果,證據確鑿,理應判處死刑。
可是,劉彭祖是劉徹的異母兄,一再求情,甚至要求率領他封國的勇士,攻打匈奴汗國,來為兒子贖罪。最后劉丹雖然沒有被殺掉,但其王太子的地位已被剝奪。
這事是江充發達的開始,劉徹召見了他,對其談吐態度十分滿意,拜他為直指繡衣使者。江充煉刑辦案的確有一套,并且給劉徹一個剛正不阿的印象,很快成了著名的酷吏之一。
江充與衛氏家族的沖突早在「公孫事件」之前就已發生。一次劉據的信差在御道上奔馳,江充把劉據的信差囚禁起來。
劉據私下派人向江充求情,希望不要告訴父皇。江充不但拒絕,反而原原本本地報告了劉徹。漢武帝劉徹對此大加激賞,說:「為人臣者當如此。」這件事對衛子夫母子的刺激是可想而知的,而江充也自然耿耿于懷。
「公孫事件」發生后,漢武帝劉徹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身體忽地不舒服起來,此時他是67歲的人了,生死很可能是朝夕的事情。江充對此十分敏感,他預料到假如漢武帝劉徹真的一旦歸天,那麼太子劉據順理成章地將成為法定的皇位繼承人。劉據一登基,舊日的公私宿怨當然要清算的。江充害怕了,于是便想出了一個滅口的辦法。
江充不僅膽大,而且也不乏想象力,他精密地策劃了一個陷害太子劉據的計劃。他向一直在甘泉宮養病的漢武帝一口咬定:龍體的違和,完全是因為巫蠱在作崇。漢武帝最怕的就巫蠱,當即命令江充負責偵查。一場大陰謀就此開場了。
江充煞有介事地聘請了許多胡巫大干起來。在戒嚴令下,長安入夜后,街上如同鬼域.江充帶著胡巫及手下四下出動,他們隨意將一些木偶用血污之類的臟東西涂染,埋在人家門口,然后強加罪名將無辜的人拘捕起來。「燒鉗灼強服之,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劾以大逆無道。坐而死者,前后數萬人。」
這場大屠殺,只是個鋪墊,下一步江充開始對漢武帝說宮中有蠱氣,邊時候劉徹已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態,一切唯江充是聽,他命令江充進一步搜查皇宮。江充陰謀得逞,帶領手下奉旨人宮大張旗鼓地干了起來。
結果當然是在預料之中的,江充等獨獨在皇后及皇太子的宮中地下掘出無數大大小小的木偶,尤其驚人的是,在皇太子書房,甚至還查出了語詞悖逆的書信。江充宣稱要將這些大逆不道的真贓實據如實地報告給遠在甘泉宮養病的漢武帝。
衛子夫母子都懵了,他們是無辜的。皇太子劉據甚至向江充請求去甘泉宮拜見父皇當面陳明,江充干脆地當面拒絕了。走投無路的劉據只得向他的老師少傅石德請教。
石德說:「公孫宰相和兩位公主,都囚巫蠱被殺,如今江充如法炮制.目的是誣陷你們母子,你如何能為自己辯解?為了救命,不如逮捕江充追究真象,再作打算。」劉據緊張起來,說:「江充是奉父皇之命,怎能碰他?」
石德說:「皇帝正在甘泉宮養病,不能問事,奸黨大膽妄為,如果不迅速反應,嬴扶蘇覆轍,恐怕重演。」
劉據慌恐甫定,決定反擊,下令手下長樂官的衛士們逮捕江充,說江充想造反。江充的計劃縝密精確,就是沒料到劉據會來這麼一手。措手不及便被抓住殺了頭,手下的胡巫們也都被在上林苑活活燒死。
長安城中的變故傳到了在甘泉宮養病的漢武帝劉徹的耳中,他駭然大驚,以為是太子造反,立即詔發三輔近縣之兵,使丞相劉屈氅為大將前往鎮壓。
太子劉據倉促間也矯制赦免長安的官囚徒,與其擁戴者們與劉屈氅的兵接戰,雙方大戰5天,死者數萬人,太子劉據終因寡不敵眾,兵敗帶著兩個兒子突圍逃走。
對于太子劉據的所作所為,衛子夫的心情一直很矛盾。雖然心里十分同情兒子劉據,但整個事變期間她卻一直未公開露面,只是悄然地躲在宮中,靜靜地關注著長安城中所發生的一切,暗暗地為兒子祈禱著。但太子劉據終于還是失敗了。
劉徹聽說太子逃跑了,暴跳如雷,派手下劉長、執金吾劉敢趕到皇宮收回了衛子夫的御璽。嗚呼,事態發展到了這等地步,衛子夫已是回天乏術了,眼睜睜地看著一生的努力,竟落了這麼個下場,恍惚之間,萬念俱滅,終于自盡于宮中。
黃門蘇文、姚定漢用小棺材將其遺體盛放,埋在了長安南的桐柏亭。
皇太子劉據逃出長安,逃到湖縣泉鳩里后被發覺,官吏圍捕,太子劉據自思無以得脫,于是關門上吊而亡。
衛氏家族被滅不久,報應很快就降臨到了那些對頭們的頭上。住在壺關的小民令狐茂,冒著坐牢喪命的危險,上了一份奏章給劉徹,為太子劉據申冤。
漢武帝劉徹在殺了千萬人之后,想起來劉據到底是自己的親骨肉,看了奏章,氣已消了一半。這時,劉邦陵墓管理員車千秋接著又再上奏章。
劉徹覽奏,又查出劉據確實是被江充逼反,不覺有所感悟,遂即任車千秋為大鴻臚,下令屠殺江充全家,并將蘇文綁在橋柱上,縱火活活燒死,再將劉據安葬在泉鳩里,于湖縣建「思子宮」以志紀念。而衛子夫的徹底平反,則是在宣帝繼位后,才重新改葬,追謚「思后」!
衛子夫灰姑娘似的傳奇不知令歷來多少美女神往,然而她人老珠黃、被逼自盡的結局又讓人哀嘆憐惜。后妃,也是女人,女人一旦失去嬌好美貌,用什麼來鞏固年輕時的一切?也許,在那飄然垂下的三尺白綾中,我們才能真正望見帝王后妃們的生死悲歌。在她們金碧輝煌的風采下面,壓抑的是一個個被束縛的心,其中甘苦,其心自知。